张长弓的脸色很难看,但也只有乖乖在后面跟着。
过了一会,江希文就下山了,因为他确定费青龙暂时不会回去。
方芬芬看见他下来,想说点什么,又低下头去。她的眼睛肿得老高。
而江希文的唇已经比她想像中的快了很多,外面风很大,呼呼地吹,费青龙手中的烟又熄灭了。
那个冰冷的停尸房,一大一小躺着两具尸体,穿着衣服,经法医解剖验尸,证明母子二人之死和食物中毒没有什么联系,至于另外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谁也无法辨认是那个曾经乖巧懂事的邓小虎。
这鬼地方放尸体一天要一百块钱。
〃爸爸,小虎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呢?〃刘昆健放学回家一边写作业一边和刘思远聊天。自从文具盒事件后,他们成了好朋友。
〃我怎么知道。〃刘思远看了看儿子,挺可怜的。
江希文吻着方芬芬,足足两分钟。
方芬芬推开他,〃你不要这样。〃
〃我喜欢你。〃江希文皱眉,舔了舔嘴唇,不抽烟的女孩子很好啊。嘉碧琼抽烟,但他也很喜欢,如果刚吃完冰淇淋再去吻她,通常有巧克力的味道,如金圣叹说花生米与五香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道一样奇妙。
〃你们还没结婚。〃江希文有时候很直接。
〃我们快要结婚了。〃
〃你不喜欢我吗?〃
〃有一点喜欢。〃
这样的感觉是很好的,真实的对话。方芬芬不多话,有话基本上是肺腑之言。
白洁曾经对江希文说过,死者已去,总有新的会继续爱上。但江希文只是说不会再遇见了。遇见了,却又是别人的,老天把她放错了地方。
无言。喜欢又能怎样。先过着,看看再说。这次,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费青龙回来的时候,方芬芬一个人在忙碌,凑过去问:〃有空没?〃
〃你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差一个小时下工呢。〃方芬芬摘着菜,是上海青,有点老,有些有虫眼,如果洗干净的话吃起来比较放心。那些虫眼就是我们无伤大雅的小缺点,会让爱我们的人放心使用。
〃想你了。〃费青龙直接把方芬芬抱起来,反正没人看见。
抱到床上。男人的预感有时候也很奇妙,不管怎样,她都是自己的,需要一次一次用最原始的身体撞击来证明。方芬芬只是被证明,我是属于他的,看,他不正在进入吗,我是爱他的,爱这个在身体之上表情严肃的男人,一个愿意把积蓄都花在自己身上毫无私心的强壮的男人;如果我不爱他,为什么允许他那个东西进入?如果是江希文,会不会不同一点,如果不同一点,是不是……
还没想完,费青龙结束了,早知道这么快,昨天晚上就别打飞机了。
方芬芬穿起睡衣去洗澡。
〃洗热水,别感冒了,吃饭叫我。〃费青龙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着电话本。
〃哦。〃方芬芬觉得这句话很有人情味。他从来不喜欢说爱,但喜欢莋爱。
洗澡的时候,方芳芳想起今天的江希文,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袭来,他恐怕是玩我的。
倘若方芬芬知道以后发生些什么,她大概不会这么认为了。人没有这种预知能力,倘若有,世间无战事。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昏睡到晚上,什么也不想。我们很多人的下午都是这么度过的。
而邓益明睡不着,他满脑子的疑惑,满肚子的愤怒。但又害怕,一路上都在念叨:〃不,不可能,他们才来过的,他们没死。〃
六个小时的火车,哐哐当当终于到站了,已经是晚上八点。火车站有卖钵子饭的,以前,邓益明进城,邓小虎送他的时候总是嚷嚷着吃一碗,辣椒覆盖得很厚,那些微焦的香肠隐藏着,而旁边的油菜芯并不孤独,陪伴它的有蒜蓉和老姜丝,半个咸鸭蛋流着透明黄的汁液。米饭有些硬,那正是它的可爱之处。
邓益明一边吃一边哭,哭的时候饭从嘴里喷出来,原来,邓小虎喜欢吃的钵子饭是如此的美味,以前为什么要狠心拒绝他说不干净回去吃呢?
其实吃了也是白吃,邓益明看到蔡玉生和邓小虎的时候吐了。他是一个男人,但还是哭了。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员冷冷地把手一伸,〃大人两百,小孩一百。如果要继续放,到前面办手续。〃
〃好,好。〃邓益明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
交了钱,朝公安局走去。
〃对不起,此案正在调查中。〃所有人都是一个调子。
邓益明的眼睛很痛,茫然地坐在那个冷漠的大厅,手插在头发里,头发很乱。很晚了,没有人理睬他。
大概是一个保安,瞥了瞥邓益明皱皱巴巴的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回去吧。〃
邓益明抬头,〃我明天再来。〃
家,如果没有自己爱的人,那是恐怖的屋子。回家的途中要在破旧颠簸的中巴车上度过三个小时。
首先去了隔壁,黄苏丝的棺材摆在正中,未来得及下葬,几个乡亲守夜,打牌的四个,不停地打着哈欠,烧纸的一个,那是个打零工的十五岁男孩,没读完初中,到处打零工,力气很大,所以适合背棺材,名叫狗儿,没有女朋友,眼睛不好,经常摔跤,头上总是青紫相间。
他是认识方芬芬的,管她叫姐,知道她妈是疯子,有时候也会摘些山上新鲜的梨放到黄苏丝门口。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
邓益明〃咚〃地跪下,往前匍匐着,要去扒那棺材看。嚎叫起来,却没有眼泪,流干了,除了悲哀,只有悲哀。
打牌的几个见状赶快把牌一甩,去扶起邓益明,〃哥,别哭了,是命啊。〃
邓益明呆呆地起来,〃她是怎么死的?〃
〃跳河淹死的。〃狗儿走到邓益明身边。当天拖黄苏丝尸体的时候,他也在,死人很沉,又有浪,拖了好一会,肩膀都肿了。
邓益明头垂下来,拿出电话。
〃喂,芬芬吗?回来吧,晚几天见不到你妈了。〃说完这句就挂了。
方芬芬从床上爬起来,接了电话,收拾衣服就要走。
费青龙迷糊了,〃去哪里啊?〃
〃我要回去。舅说我妈不行了。〃方芬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亮了,起初不明白,再打电话过去,邓益明说了详情,开始收拾东西。费青龙一听,冲到张长弓房间,敲门,不应,狂敲,终于张长弓醒来,〃什么事?〃
〃芬芬家里出事了,我支点钱;回来,我们的事还让我们做。〃费青龙一副废话少说的样子。
张长弓迟疑了半分钟,转回房间,拿了一千块,〃够了吗?不要说扣工资,算我的吧。〃
费青龙点了点,有些感激或难以置信。方芬芬也去取钱。钱,钱,钱,出了事,最让人有安全感的就是钱了。
邓益明整夜没睡,叫了狗儿到自己屋里,地上还有斑斑血迹,凝固了,这是曾经鲜活温存的证据,邓小虎被拍死的那张床,床单和被子已经拿去当证物。开着灯,仿佛可以听到娘俩的对话,若有若无。
〃我一定要搞清楚咋回事。〃邓益明对狗儿说。
狗儿低头,呜呜地哭。
〃我不哭了,你还哭,把你知道的告诉我。〃邓益明看着他,天色渐亮,要等方芬芬赶回来,再埋黄苏丝。
〃公安局的人在查,我咋知道。〃狗儿的头更低了。
〃你对得起你蔡姨娘、虎子弟不?〃邓益明知道他知道,因为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狗儿又哭了,〃我一看那阵势就是刘思远干的,只有他才干得出这种事。〃
〃他为啥这么干?〃邓益明半信半疑。
〃我不知道,这回我是真不知道。〃狗儿跑出去了,〃邓爹,如果我死了,让我和小虎子埋在一起。〃
我们,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突然一下就没了,犹如瞬间到来,惊喜非常,苦苦珍惜,却挽留不住的爱。
方芬芬走的时候来不及和江希文道别,此时,费青龙是他最亲的人。那些风花雪月如蜻蜓点水的艳遇,是不可靠的。
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是时间累计起来的费青龙熟悉的肩膀和胸膛,悲伤的时候,值得依赖,还有那熟悉的味道,催眠又无可奈何。
费青龙想的是别的事情,他对他疯了的丈母娘没有多大感情,他在想干脆这次回老家就把婚结了,至少到当地民政局办结婚证,等有钱以后再办酒席。自己父母那关,问题不大,父母是看他脸色的,这是坏孩子的好处。
因为一直坏,他妈就希望他早点结婚生小孩,仿佛这样就能牵住他的灵魂,让他死心塌地的好好工作赚钱养老婆孩子,只要不是妓女或者是妓女只要从良了,他们都会接受,何况是方芬芬这样乖巧的女孩子。
一阵会心的微笑袭上费青龙的嘴角,于是笑了,过年再把这媳妇带回去,父母会笑到忘记自己姓什么。对,就这样。坏孩子得到更多宠爱,乖孩子自己把自己宠坏。
车窗外的天,黑的路,未知的日子,还有怀抱里的孤独的女人,她和自己一样孤独,这样的人,是可靠的。
到站了,方芬芬醒来。下火车,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谈好价钱直奔家中。
邓益明在灵堂守着,方芬芬过来,磕头。一个和尚走过来,指挥着两个男人把棺材打开。
眼泪不能滴在尸体上,否则永世不得超生。打过招呼了,方芬芬的眼眶红着,却不敢哭。
转了一圈,盖棺定论,从此永不相见。哭吧,哭吧,哭死也不会再回来。
我们还是不会对身边爱我们的人好好珍惜,爱情心怀鬼胎,因为你累了,所以我必须离去。我能说些什么,看你远去。
〃起来吧,听我念经。〃和尚道。
许多人一起哭,都是邓益明请的,狗儿张罗的。
上午在等方芬芬来之前,邓益明到公安局又去了一趟,约了赵队长出来吃饭,一个经验丰富的胖子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