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民立刻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往一条小道上指了指,便低头扛着锄头离开,走不多远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秦歌与贺兰顺着小道走下去,一路上又问了两位村民,最后那位一指不远处的一幢房子,用方言道:“那就是。”
苏雪林家三间堂屋,打横还有一排小房子,估计是灶间和储藏室。堂屋前显然有个院落,但没有院墙。空地上种了几棵树,桃树或李树,还有两棵石榴树,树下生着杂草,一见就知道好久无人过问了。
穿过空地,可以看到堂屋门上挂着锁,门檐上结着厚厚的蛛网。
推门,露出一道缝隙。往里看,黑乎乎的,无数灰尘在一束阳光里舞蹈。屋里景物依稀可辨,寻常农家的模样,只是所有的物件都落满灰尘。
“你们找谁?”身后响起说话声,声音粗哑,但却宏亮。
秦歌与贺兰回头,见到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大裤衩、小背心,两手掐腰,腰杆儿挺得笔直,目光正带着些审视落到两个陌生人身上。
“这位不是村长就是书记。”秦歌小声跟贺兰说。
“你怎么知道?”
“瞧他那身板,肯定是行伍出身。退伍兵回到村里,那身价就不一样了。这男人气势不凡,显然平时指手划脚惯了,在农村,村长和书记可就是最大的官了。”
秦歌迎着这男人走过去,开门见山,亮明自己的身份。那男人的脸色缓和下来,还挤出些谦卑的笑,伸出手来和秦歌握了握,说自己就是这村的村长。
“你看一下,这是不是你们村的苏雪林。”秦歌将从报纸上制作出的照片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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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者(23)
村长接过来仔细看,点头:“是她,好多年没见,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好多年没见是什么意思?”贺兰说。
“让我算算这丫头离开村子几年了。”村长歪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很肯定地说:“三年半了,那年大旱,村里人在忙着抗旱,那丫头跟几个小姑娘一道,被人领到城里打工了。”
“这么些年,她就一次也没回来?”贺兰问。
村长摇头:“她还回来干什么呢?在这村里,她也没什么亲人了,要换了我,也肯定不会再回这地方。”
“那么,她的家里人呢?”秦歌问。
“没有家里人了。”村长叹口气,“这么些年,她就跟个叔父一块儿生活,她那叔父是个孤老头——孤老头的意思就是一辈子单身,到老仍然一个人孤仃仃地。她叔父几年前病死了,村里人当时就看出来那丫头在村里呆不长,果然,半年后,她就走了。”
“那她的父母呢?她为什么不跟父母亲生活在一块儿?”贺兰道。
“这事儿说起来话就更长了。”村长再摇头叹息,“死了,他们都死了。”
村长接下来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村里有个女人,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从结婚那年起,就开始不停地抱怨,说男人没用,只知道成天在地里捣鼓,不能像别的男人那样赚大钱。男人活得挺窝囊的,对老婆漫无休止的谩骂采取了忍让的态度,同时,自己也在农闲的时候,到城里打工,希望多赚些钱,能让老婆满意。
那年冬天,他的女儿出世,他抱着襁褓中的小生命,欣喜不已,决定要更加努力,让这小女孩今后过得幸福。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6年,那年到了农闲时,他不想再出去打工了,因为他在村里听到了风言风语,大家私底下都说他的女人跟村里一个光棍有染,这件事好像全村人都知道,就瞒着他一个人。他是个极端内向的人,有了心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特别是这种事。
老婆这些年,并没有因为女儿的出生改变对他的态度,见他没有像往年那样出门打工,便开始恶语相向,甚至把他外出的包裹都丢到门外,逼他离开。
男人默默地背着行李,离开了村子,但当天晚上,他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回来了。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村里人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都可以想象。深夜,女人凄厉的尖叫响在村庄的上空,大家从梦中被惊醒,纷纷走出家门,根据尖叫的方向,聚到了那男人家门前。
男人手中持刀,满身鲜血在家门前追逐6岁的小女孩。那一刻,老实巴交的男人变成了恶魔,他的面孔狰狞而邪恶,刀在身前挥舞,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小女孩跌倒在地,男人的刀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落去。
“黑夜里游荡着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夜行者,他们通常有副狰狞的面孔,邪恶而神秘。它们把自己隐匿在黑暗里,如果你不幸遇到了它们,那么,它们就会带给你意想不到的灾难——比如钻进你的身体里,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是村里老人后来对这件事发表的看法。
那晚,在男人身后的屋里,女人和她的光棍情人倒在血泊里,都已死去。他们死得极其恐怖,整个面孔,都被砍得血肉模糊。
“他们是丑陋的,我只是让他们恢复本来面目。”男人后来被警察带走时,只坚持重复这样的话。
他没有杀死自己的女儿,并不是他恢复了本性,而是村民上前合力抱住他,并夺下了他的刀。那一刻,小女孩睁着惊恐的眼睛,趴伏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变得像野兽样的男人。
那是她的父亲,要杀死她的父亲。
小女孩后来跟着叔父生活,村里人很快就发现,小女孩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坐在河边呆呆地出神,眼睛里也流露出那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还有,她常常会突然失踪好几天,她的叔父根本就不关心她的存在,所以也不去找她,但是,过不了几天,她又会独自悄悄回到村里。
现在,秦歌和贺兰都知道了那个小女孩就是苏雪林。
故事让他们震惊,并且心情沉重。这时,真相已经像黎明的曙光,慢慢从他们心里升起,虽然他们极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但它却可以解释一切疑团。
“那么你知道苏雪林小时候常闹失踪,究竟去了哪儿吗?”秦歌最后问。
“老君堂。”村长脱口而出。
“好多年之后,那丫头长大成人,村里人才知道她当年失踪的秘密,原来她是去了老君堂。老君堂里有个道士,神神叨叨的,据说还会武,这么些年那丫头就跟他混一块儿,听说还教那丫头拳把式。有回村里一个青年想跟那丫头开个玩笑,结果被她三两下就撂倒在地。我两年前去过一次老君堂,那老道老得眉毛都白了,真不知道他在这世上还能再活几年。”
告别村长,吉普车疾驰而去,扬起一路的尘土。
车上的秦歌与贺兰俱都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到这时,他们心里再无任何怀疑——警方真的搞错了,真正的疤面杀手根本不是杜刚,而是这个叫苏雪林的女人。
他们只希望,这回,不要再出任何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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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者(24)
老君堂伫立在荒野深处,如果没有高伟的路线图,肯定不会这么快找到。就算这样,秦歌的车子还是绕了好大一个弯路。远远看到那几间房舍时,已近黄昏,车声惊动昏鸦,从房前的老树上飞起,翅膀扇动,抖落几许荒凉。
老君堂非常简陋,只有四间房舍,前后左右排列。正门处,如果不是门上方一块匾,上书“老君堂”三个大字,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把这里当成道观。那块匾早已褪了颜色,字迹模糊不清。两扇木门,漆面剥离,看起来千疮百孔,倒是墙面的青砖和檐上的宽脊,破旧中带着几许古朴。
这里显然早已没什么香火,所以才会显得如此萧条。
秦歌和贺兰慢慢推开大门,“咯吱咯吱”的门声,好像从荒原深处响起,屋里骤然飘出的烟香,让他们觉得仿似即将进入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
大门内显然就是老君堂的正殿,蒙尘的老君像,摇摇欲倒的香案,巨大的铜鼎,不散的烟香缭绕。秦歌与贺兰站在房中央茫然四顾,内心不由生起一股肃穆之意。老君像虽然蒙尘老矣,但仍然栩栩如生,它慈眉善目,但又透着庄重与超然。
铜鼎中仍有未燃尽的残香,香案上的烛火仍然明明灭灭,但四下里却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贺兰的身子往秦歌边上靠了靠,秦歌虽不至于害怕,但这时也是全身肌肉绷紧,全神戒备。
如果这老君堂内果真只有一个老道,那么他很可能呆在另三间房内。村长说他老得眉毛都白了,难免眼花耳背,他听不见人来,也在情理之中。秦歌领着贺兰,绕过老君像,从后门出去,进入一个狭长的庭院。站在庭院里,前后左右各有一道门,除了身后是他们刚刚出来的正殿,其它三间屋舍,全都房门紧闭。
“这道观怎么会这么简陋?”贺兰轻声说。
“道观最初叫做静室,结构就是一间或者几间茅草房,有时候还会设在道民家里。道教始祖张道陵创立道教前,便曾在这样的静室中修行。现在有些道观,还保留了这一传统,所以,相当一部分道观,都挺简陋。”
贺兰诧异地看一眼秦歌,秦歌赶忙补充一句:“这都是那个民俗学专家高伟告诉我的。”
贺兰这才释然。
“有人吗?”秦歌大声地叫。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传荡,隐有回声,但是,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应声。那个老道竟然好像不在这道观中。
秦歌不再犹豫,领着贺兰,先从左边房子开始找起。这间房显然是个起居室,里面有床榻被褥。右边房舍是杂物间,胡乱堆放着些农具与香烛。最后,秦歌与贺兰慢慢向着最后一间房舍走去。这间房舍最大,结构就是农村最常见的三间堂屋。
推门进去,贺兰立刻掩住了鼻子,秦歌也同时闻到了一些腐臭的味道。要知道这是8月,一年中最热的季节,这股腐臭不知在屋里盘旋了多久,这会儿门开,一下子急涌过来。贺兰甚至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