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真像天堂。”春辰顺着我的目光来回游移:“你在找谁?”
“梅丹佐一生都在等待的,”我一边找,一边回答,“——被诸神抛弃的遗孤。”
我看到他了。
在几十步远的小山坡上,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孩,左脚的脚踝上有一串铃铛。
他看起来很年轻,个子不高,腰身纤细;雪白的翅膀拢在身后,额前低低的头发几乎掩去了他的表情。他静静站着没有动,手里握着那把金色的弓。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手背上一阵刺痛,我低头,看到一只银色的蝴蝶正趴在我的手背上,像吸吮花蜜一般把细长的口器扎进了我的血管。我捏住蝴蝶,把它拽出来,甩在地上。
“优一?”春辰想拉住我:“你去哪里?”
四周的少年都停住了舞步,一声不吭地望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拨开春辰的手,朝山坡那边奔跑起来。
千代一族就好像绫人说的那样,不会受到幻象的影响,幻象对于他们来说是真正的“虚构”;所以,春辰没有追上来,因为她是没有办法在幻象中动作的。
离开了春辰对幻象的抵挡,围绕在我们周围的少年又像前一次那样,朝我伸出手来。
——不能被他们抓住!我奋力地跑在前面,不敢回头看,但我能听见他们踏在草地上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迫近。
远处山坡上手持弓箭的男孩,缓缓地转身,朝远处走去。
“等一等!”我朝他用力挥舞手臂,尽可能地跑,“请等一等!”
本来几乎被风声淹没了的歌声和曲调,在一片迷茫中激昂起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嘹亮。
我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臂,他趔趄了一下,脚上的铃铛丁铃一响。
身后追逐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在山坡下不言不语地抬头望着我们。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或者说,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了!
贪婪的亡灵,对吗?
就连梅丹佐自己都后悔的,有着贪婪本性,在抢夺中成为牺牲品的亡灵,对吧?
就这样被囚禁在梅丹佐用哀歌创造出来的世界里面,无法成为往生者,对吧?!
这里是梅丹佐的场,一个解不开的场!
“放了那些人吧……”我喘着气,好不容易开口说话。我拽紧了那个有着雪白翅膀的男孩,“你就是支撑这个场的人吧!我拜托你……”
男孩低头看着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风大了。歌声猛然高亢起来,直直冲向顶峰。
“拜托你了!”我在激烈的歌声和风声中,朝他大喊。“——路西法!”
歌唱完了。
拖着长长的尾调在云彩之上回响不绝。
星空暗淡下去,身边的一切却刺眼地闪耀起来,带着杂乱的风声扑面而来。我条件反射地伸手遮住了脸,在指缝间看到,整片星空下的草原正飞快地分解成无数碎片,碎片在风里翻飞发出细碎的金属片碰撞的声响,变成银色的蝴蝶漫天席卷,银河一般涌向了无尽的苍穹。
星空在蝴蝶的扑翅声中褪去。
路西法走了,带走那些亡灵,带他们往生。
支撑者已不再,一个不甘的死人留下的场,是那么脆弱不堪。
我把手掌对着一片虚空,轻轻地说:“解。”
身边是一片玻璃碎去的巨响,尔后,医院里的日光灯照亮了整个病房。
我正站在病床上,被我自己从手背上拽下来的针头还连着输液管,带着零星的血珠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优一,优一?!”一边的春辰抱住我,紧张得几乎大叫起来。“啊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放开我的手!我被从那里推出来了,叫你你都听不到!”
唱片在机子上咯咯吱吱地发出最后几个杂音,咔嚓一声停了下来。
春辰出于自身能力的保护,不借助我,是和绫人一样无法看见幻象的;而我,不借助千代的能力,也差点被场内的幻象给抓住了。
“看来,我们成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听完〈地狱之歌〉的人了呢。”我大松一口气地笑起来。“梅丹佐恐怕如愿以偿跟随路西法走掉了吧?”
那里,那里是地狱啊。
春辰把唱针重新调开,按下,唱片转起来,却没有听到声音。
“真的,和张桃说的一样。”她大叹一口气,“只要有人把它从头到尾听一边,它就完全被从唱片上面洗掉了。”
“录在碟片上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洗掉?”我不敢相信地凑过去看,“这太违背物理常识了!”
“也许……本来就没有录进任何声音吧。”春辰把唱片取出来,放在我手里。“——被录进去的,只是一个愿望。”
——被录进去的,只是一个愿望。
是梅丹佐的愿望。
本就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愿望很简单,也很困难。
不要争抢,不要过度迷恋,不要贪婪。
只求有人,愿意完完整整地,把她的歌声从头至尾听一遍。
“看来梅丹佐的传说结束了?”春辰笑起来,“路西法还真的带了不少人去地狱啊。”
“错了。”我盘腿坐下来,“去地狱的人都是自己去的,没有人带路。”
“厌世主义。”春辰笑眯眯地捏我的鼻子。“看来晚上跑去喝咖啡果然影响不好。”
“你还不是喝了。”我也伸手捏她的鼻子,“——刚才还有咖啡的味道,骗子。”
“哪来的味道,”春辰莫名其妙地眨眼睛,“从小到大,我根本不喝咖啡。”
我看着春辰,一下子愣住。
——脑海中闪过一个我不愿相信的名字。
风从窗口凉凉地灌进来,夜的世界,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只求有人听我歌唱一首。
然后让我跟着路西法去地狱。
正文 条件
{01}
几天前在城东商业街发生的不明斗殴事件调查不出结果来,现场除了一张被扯得看不出原样的纸皮封套以外,什么线索也没有。本来新闻只打算含糊了事,结果才过了两天,合德医院又为了催促斗殴事件死者的家属把尸体领走而闹开了;据院方的说辞是:自从那些尸体放进太平间,就时常毫无预兆地听到那里有人唱歌,哼哼唧唧听不出词来,吓得其他病人吵着要转院。
“死人唱歌?”我对此大大地嗤之以鼻,“迷信!荒唐!”
“That’song of Hell,”春辰把手指摆在嘴唇边,神秘兮兮地说。“——地狱之歌!”
我离开合德医院的时候,在病房的地上捡到一只银质的蝴蝶,半个手掌大小,薄薄的翼和卷起来的口器,栩栩如生。只是翅膀的凤尾处有一点折伤,像是被什么人狠狠从半空里拍落了。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整个住院期间,没有见到悠一。
我也没有用电话联络过他。但我知道,只要他想,他一定会知道我在哪里。
究竟有多少天没见到悠一了呢?
我不敢去算。
生怕算出我到这里以来最大的数字。
我回到家里,如果那里已经可以称之为家的话,会独自坐在悠一的床上发呆,翻看他的《离散数学应用》和《核心系统计算导论》,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看那些英文中文算式和C;Basic或Pascal的语言。——尽管我根本看它不懂。
如果因为我这样无礼地撬看他的秘密,他就此不再回来了呢,我要怎么办。
我不是宠物,不会因为有一个周到的饲主就感到满足。
我有我的原则和信仰。
我不喜欢身边有那些让人莫名不安的东西,然而悠一一直避免教给我过多,有时候我问得太深,他总会说“你知道这些好太早”敷衍过去,不知是担心我过早地融入这个危险的人群,还是担心我想得太多,并且长此以往,越想越多。——最后好像某些人那样彻底崩溃?
唉。
即使知道那是为我好,但还是不能容忍自己总是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却无法和他并驾齐驱。
我不能接受这种不变的,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然而现在原则还在,而悠一却带着我的信仰离开。
“悠一”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悠一到底在哪里?
——我有无数关于他的疑问,而我,已经准备好代价。
所以,我决定去找张桃。
{02}
周末第一天的中午,是人们都疲惫地休息的时候,苏富拉比附近拉风的商店客人也都还不多,我沿路走来,一直想着悠一第一次带我到这里来的时候。
苏富拉比的店门真的异常的小啊,我差点儿就径直走过去了。
该怎么和张桃说呢,那张现在已经被洗空,或者说“本来”就是空白的胶质唱片我已经送给喜欢奇怪东西的春辰了。不过我想这没关系吧,张桃和春辰也认识,况且唱片的所有者已经是我,怎么处理应该由我决定。
我叹了口气拉开玻璃门。
——咖啡馆。
嗯?咖啡馆?我不敢相信地张大眼睛:不是应该通往张桃的“店”里吗?
我一脸惊讶站在门口,咖啡馆里悠闲喝着咖啡的客人三三两两侧目,奇怪地看着我。
我把门关上,再拉开。
咖啡馆。
再关,再开。
咖啡馆。
我只把商品卖给需要它们的人。——我突然想起张桃这样说过。
也许,也只有真正“需要见到张桃”的人才能进入那家店内的吧?
我皱起眉头。
现在,我来到这里时要干什么的呢?
只是满足好奇心?
不是的!
我是一个灵媒。
了解我所存在的世界是我的所必需的,是一种义务和责任。
因为过去的逃避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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