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克服的。”莫靖则一边收绳,一边笑着望向小妹,“你当初没继续爬,真是我们女队的损失。”
“大哥,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形……”
“哦,其实,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莫靖则挑眉看她,语气带着探询的意味。
莫靖言不想讲:“你再问,我就走啦。”
“从岩场走,还是从阳朔走?”莫靖则笑,“不说也好。该忘的就忘掉,人生中有的是机会。”
兄妹二人并肩坐下,看其他岩友攀爬。
莫靖言问:“你打算忘记过去的生活,一直留在这里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莫靖则坦言道,“我人生前三十几年的路,每一步都是规划好的一读大学,出国,学金融,进华尔街。但之后的状况,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你知道吗,这次去北京聚会之前,左君给我打了电话。”
“哦?没听她提起。”莫靖言惊讶,“师姐说了什么?”
“她说,有一家外资投行要开拓人民币市场的业务,希望招募产品设计人员,和我在美国负责的项目很像。”
“办公地点在哪儿?”
“北京。”
莫靖言沉思片刻:“你想去的,是不是?”
“你觉得呢?”莫靖则挑眉一笑。
“那……佳敏怎么办?她知道吗?你带她去北京?”
“我也在想这些,不知道她自己想不想去……真是一道不好做的选择题。”莫靖则摇摇头,“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在这儿的时候,咱们兄妹俩就开开心心的。改天再来,好不好?”
莫靖言抱了抱兄长,笑着点头。
直到日暮时分两个人才打道回府,出了一身大汗,满脸泥污,心情却轻松了不少。汽车开到院门口,就见张佳敏走到大门前,向二人招手:“你们总算回来啦,打手机都听不到。”
“在爬线么。”莫靖则停下车,“知道你要叫我们回来吃饭。”
“不是不是,有个朋友来了,等了好呢。”佳敏说着,向身后一指。莫靖言循着她的手势望过去,只见桂花树下的木凳上坐着一个人,他站起身来,神色疲惫,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他刚刚还在莫靖言的记忆里,这时便生动地站在她面前。
莫靖则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少爷,你怎么来了?”
“在南宁开会,就搭车过来了。”邵声拍拍口袋,“充电器忘在北京,手机没电了,查不到你的号码。好在记得你的店名,去那儿打听一下就找过来了。”这借口蹩脚得很,莫靖言知道他之所以隐瞒行程,就是怕自己避而不见。此时的确无处可躲,只能侧过头不去看他。
“来得正好!”莫靖则兴致盎然,“前段时间有岩友带了两瓶伏特加来,我正想着和谁喝呢。”他一指莫靖言,“总不能指望小妹……对了,你们认识吧。”莫靖言只得走过来,点点头:“师兄好。”她接过大哥手中的装备,“你们先聊,我去收拾一下。”
张佳敏本打算做一锅黄焖走地鸡,临时决定加烧一条鱼,说要等一会儿才能开饭,先炒了一盘田螺给莫靖则和邵声下酒。莫靖言回到房间冲了凉,镜子中是一张安静的面孔,熟悉而又陌生。她寻不到一个故作释然的表情挂在脸上,便不想走出去。隔着半开的窗子,听到莫靖则的说笑声。他留邵声在家中住上几天,说阳朔有许多水平高超的岩友,可以去交流切磋。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是莫靖则带着邵声将行李放在她隔壁的房间,两个人返回时在她门外停顿下来。
“出来坐会儿,有炒田螺呢。”莫靖则招呼她。
“我累了,想歇歇。”她应道。在岩场待了一天,身体的确有些疲惫,但她也睡不着,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去,暮色从墙根一点点漫上窗棂。见到他和躲开他两种念头同时存在,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忐忑地跳个不停。
张佳敏做好了菜,一一端上桌来,奇道:“莫莫没在吗……可她房间也没亮灯呀?”
莫靖则起身:“我去喊她。不会是没睡醒吧。”隔了片刻他皱着眉下楼,“门开着,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张佳敏想了想:“刚才她来厨房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不用。然后她从后门出去了?”
“去溜达也不讲一声。”莫靖则摇头,“和小时候一样,还得我喊她回家吃饭。”
邵声也站起来:“我和你去找。”
莫靖言没有走远,她从后院绕过菜畦,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边。在石坝的下游有一座拱桥,和水中黑黢黢的影子恰好能拼成一轮月亮,和天上皎洁的玉盘遥遥相对。山峦层层叠叠,远处的颜色更淡,像水墨般渐渐融到宝石蓝的夜色里。她想起了和邵声相关的好多事情,很奇怪,并不是那些醉心的甜蜜和刻骨的伤痛,而是些浅淡平常的片段,譬如第一次见到时他白色跨栏背心上印着“军民鱼水情”;譬如左君介绍他,说“不是少爷,是‘邵爷’,‘大爷’的爷”。那时她脑海中浮现出脑满肠肥的地主老财相。似乎必须要想起一些和两个人曾经相爱无关的事,才能印证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这些年脑海中的臆想。
过去的一切不会被遗忘,你只是从不曾想起。
莫靖言也曾试图忽略生命中那些烟尘的痕迹,但她无法否认,在两个人相隔于世界两端的日子,每每在夜晚路过高耸的巨大建筑物时,她常恍如置身于校园静默的岩壁下,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暗影中走出,喊她一声,“莫莫”。
莫莫。
真的有人这样唤她,熟悉的嗓音,被风霜侵蚀得略微喑哑。她回过身去,世上所有其他的光线都消失了,只剩一束清朗温柔的月光,宁静地笼在他身上。莫靖言鼻子一酸,多年前在岩壁下偶遇的一幕幕在心底复苏,那时的她在邵声面前无拘无束,心中的小别扭小情绪,面对着他都可以一吐为快。而如今郁结于胸的心事沉积了这么多年,一张开口,声音就消失在空气里。
“饭做好了,回家去吧。”邵声走到近前,低头看着她。
莫靖言点点头。他继续说:“靖则也在找你呢。”
她又点了点头,一言不发。邵声停了片刻,问道:“我听方拓说,你要把‘云舞’的份额转掉,真的不打算回北京了?”
“也许吧,没想那么多。”莫靖言故作洒脱地甩了甩手臂,“在大哥这儿多待一段时间,也不错啊。”
“可靖则他,不是在考虑回去吗?”
“那……他走了,我留下来看店,不是正好?”
“还是回去吧,那边朋友多些,有个照应。”邵声似乎叹了口气,轻不可闻,“我这次来,是向你告别的。”
莫靖言猛然抬头,正对上他低眸凝视的目光,心跳变得急促起来。她将身体略微转了个方向:“什么意思?”
“这次来南边,也是真的有事情。我在想,换一个工作地点。本来当初公司有两个选项,北京或广州,我没多想,就选了北京。是我太自私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邵声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一定要离开,那个人应该是我。我去广东或者香港,你留在北足。”
莫靖言忍不住问:“己经,决定调过去了?”
“也没有那么快。那边没有合适的岗位;或许,得换一家公司。”
“工作还好找?”
“试试看,总不至于一家人露宿街头。”
“你是说,阿姨和川川也和你走?”莫靖言犹豫片刻,问道,“你……怎么和他们解释?”
“是啊,他们都只有我,当然我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邵声顿了顿,“我和我妈说,南方发展的空间比较大,她还有些不情愿,说来北京半年,刚稳定一些就又要搬家;川川也说北京好,能滑雪能攀岩能踢球,不过小孩子好哄,换个地方很快就会适应。”
“你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莫靖言一低头,眼泪就无声地滑了下来,“你这样做算什么?好像是我逼着你离开似的。”
“你没有啊。恰恰相反,现在好像是,我己经逼着你离开了北京。”邵声的语气带了些无奈,“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我走。”他伸出手来,想要将她脸颊上泪湿的发丝拂开,但手指凝滞在半空,又慢慢蜷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我,有些话,我再也没资格说了。可是,我也是诚心诚意,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你觉得我不应该回来,那我就不回来。”他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莫靖言。
她略带迟疑接过来,是邵声过生日时她送的粉袋。布料经过多年的摩挲已经变得柔软,背面还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绣着一个扁扁的“少”字。脑海中的记忆鲜活起来,莫靖言仿佛又听到杨思睿跑回寝室时踢踏的脚步声,大声喊着“你没去真可惜,没看到少爷又窘又害羞的样子。少爷有女朋友啦,他终于脱光啦!”那时她心思懵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邵声的感情已经不同以往。
其实那些才是最美好的时光,在岩壁下彼此等待的日子,一起听歌闲谈的曰子。年少时的他们彼此相爱,而不自知。
“我说想要忘记你,可是从来没做到。”邵声停了停,“不管以后去哪儿,我也做不到。”
莫靖言双手攥着粉袋,紧紧贴在胸口。她百感交集,难以抑制心中的酸楚,忍不住失声痛哭。邵声伸开双臂,将抽泣的莫靖言拥在怀中。她略微挣扎了一下,但是温暖的掌心轻抚着她的后背,那种久违的安宁感让她不忍拒绝,于是贪婪地想要这一刻时光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一句“不要走”盘桓唇边,几乎就要喊了出来。
桥头传来两声轻咳,是莫靖则的声音。莫靖言瞬间清醒过来,从邵声怀中挣脱出来,抹了一把脸。但她眼睛肿得厉害,脸颊上犹有泪痕。
莫靖则背着手,缓缓踱步:“你们俩,谁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了?……算了,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瞟了邵声一眼,“之前有人和我说,昭阳出事时,小妹已经喜欢了别人。我怎么也不敢想,那个人是你。不过,也只有这样,一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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