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再次抢夺米克尔的衣服,咬着牙哗哗地撕开,然后摔在地上用脚踩踏。同时她还大声叫喊,抬起头来时,她脸上的泪水在透过窗户的月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外面传来嘈杂声。人喊马嘶,兵器碰撞,士兵列队。
“注意外面了吗?看!快看呀!”
女人跑到门口,对米克尔大喊:“迪卡要出发啦!要去作战!一顿饭也不和我吃,为了逃避我居然要上战场!看!快来看啊!”
她肆无忌惮地过来,抓住衣不蔽体的米克尔的头发,拽到门口。
“到这边来看,看你干的好事!没人稀罕你的裸体,快来看!”
庭院中,能看见士兵们整齐的队列,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始向城堡外出发。
“在这样的夜里出兵!简直是精神失常!”
她接着就把米克尔推倒在地。
“好好给我听着!你就会想起自己到这里来都做了些什么!你和奴隶亲近,居然把神圣的文字教给他们,你知道文字有多么重要吗?!那是我们的先贤豁出性命从神那里争取来的东西!而你却不当回事!还给自己雕刻石像,你想做女神?!你把这里弄得一团乱,你这个瘟神!恶魔!你来以后就没干一件像样的事!你是奴隶的间谍吗?!
“迪卡一定会和我在一起的,你来之前迪卡爱的是我!可是你来以后他就不和我吃饭了,打猎也不带我了。
“可是你做了些什么呢?你是怎么报答迪卡的呢?你破坏了这里的秩序!你居然进贵族学校,你居然敢给自己雕刻石像!这种事情从未有过!你还想让奴隶罗伊到学校里去,你还一天到晚泡在奴隶那里去当老师!
“议会一直在讨论你的问题。迪卡一直在包庇你!他被议会孤立了,树立了太多的敌人。以前把迪卡赶出吉萨的对手已经被迪卡流放或者消灭,可见你来之前他就树敌很多,现在你居然还把他逼到这步田地!难道迪卡什么也没对你说吗?”
女人的话音一停,外面士兵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知道。迪卡什么也没对我说。”
“他就那样!总是把苦恼埋在自己内心。他哪怕听我一句,你早就沉到尼罗河里去了!
“所以他只有发动对利比亚的战争,取得胜利,立下赫赫战功,才可能挽回威望。他只有成功才可能无视别人的指责,迎娶你为妻。
“怎么这么愚蠢!现在根本不是对战利比亚的好时机。现在沙漠的夜晚太冷,带的水也不够,会死很多人。议会全体成员一致反对,可他一意孤行,反而说正因如此利比亚会疏于戒备,真是意气用事!
“真是傻瓜!你有哪一点值得他豁出性命?你这乡下女人的精瘦身板!托你的福,他已经发疯了,像野马一样失去了理智!他最后肯定追悔莫及!这全都是你的错!你要是能替他去送死就好了,那一切都解决了。啊!可恶的女人!我怎么办?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办?失去了迪卡,究竟,究竟还有谁能救我啊?!”
接着女人蹲在门口,双手掩面失声痛哭。剩下米克尔跪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这可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事,为什么会这样呢?但米克尔现在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迪卡为了自己,正舍命蛮干!
苍茫的月光照着角落里孤零零的女人,只见她霍地站起来,用哭肿的眼睛瞪了米克尔一眼,很快消失在走廊里。
?
第二天,米克尔从罗伊和熟悉的奴隶那里知道了昨夜出现的女人。
这个女人叫塞梅特培提斯,母女二人都是东方的贵族,在迪卡的少年时代,周围的人就已经认定她将是迪卡的未婚妻。但她们同时也是异教徒,所以迪卡的想法逐渐发生改变,开始疏远她们。
至于现在的迪卡,虽然恨不能把塞梅特培提斯母女驱逐出城堡,但因为缺乏口实也一直没能动手。
塞梅特培提斯虽然是东方的贵族,但因为父亲被入侵的异族所杀,所以境遇也十分凄凉。她本来拥有此地早已断绝的东方大陆的高贵血统,具有崇高的身份,可事到如今,迪卡似乎也并不是非娶她不可。曾经拥有的大批家臣和奴隶正日益减少,可供东归的家园已经失去,她和母亲的内心正陷入狂乱。相对而言,这对母女在此地只能依靠迪卡,所以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迪卡被逼得走投无路却也是事实,只是他什么也没告诉米克尔就奔赴战场了。
船上5
晚上十一点半,推理小说作家杰克·沃德贝尔和夫人南希正在一等吸烟室和老考古学家沃尔特·赫瓦德及其夫人简一起聊天。乐团演奏的高亢乐曲仍从餐厅里传过来,旁边桌上的客人正兴致勃勃地打牌。在吸烟室的角落里还有一套组合沙发,伦敦证券交易所所长安德鲁·奥布莱恩正乘着酒兴,施展他刻薄的口头本领,夸夸其谈。
在伦敦的上流社会中,安德鲁有些格格不入。他出生于伯明翰一个贫穷技师的家庭,孤身一人来到伦敦,经过多年打拼才得以成就今天的地位。
他豪饮着上个世纪酿造的葡萄酒,像站在混乱吵嚷的证券交易所的讲台上一样扯着喉咙讲话,这会儿已经有点累了。他松了松领子,说道:“泰坦尼克号就像一个多层蛋糕……”
杰克和沃尔特不停地附和他的话,可此时也有些厌倦了,两个人互相使着眼色敦促对方先帮腔,而证券交易所所长却还像表演莎士比亚话剧的演员一样夸张地手舞足蹈。
“富翁们带着一大群跟班,搬上船来的行李堆积如山。女士们的衣箱、鞋盒还有珠宝箱,都是为了餐厅和沙龙里每晚的时装展示会准备的。可是,在这金字塔一样漂浮在大西洋上的客轮的船底,那些大汗淋漓浑身煤灰的锅炉工等普通船员必须干上好几年,才能买得起一张头等舱的单程票吧。
“他们普通船员上面就是三等舱。里面是人生的失败者,把希望都寄托在新天地里,从我们英国,还有法国、爱尔兰挤上船来的穷人。
“再上面的是二等舱。他们有几个钱,过得马马虎虎,是高中教师、商人或者专业技师等中产阶级。
“最后一道大餐,在客轮的顶层是奶油和水果。这一层的地板上站满了衣冠楚楚的富豪名人,就是诸位。”
“我的情况不一样。”老考古学家说道。
“我也是,我没有跟班,也没有搬来堆积如山的衣箱。”南希·沃德贝尔也说。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块金属蛋糕的纵断面就是一九一二年我们大英帝国的讽刺画。”
“说得好!”沃尔特·赫瓦德说。
“但是,先生们,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帝国的繁荣也不会长久。”
“这个说法我不能同意。”作家夫人说。
“呵呵,那么夫人,您是怎么认为的?您的意见我洗耳恭听。”
“您只是太悲观了。您对我们大英帝国文明的批判,就如同一个独身主义者对于一位女性进行批判一样,是您的内向性产物。”
“哎哟?真是意味深长的心理分析。好的医生,请您继续说。”
“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是和其他国家比较而言的。如果说我们大英帝国的文明不能持久,那么请问哪里的文明能够代替我们的繁荣?是法国?是意大利?还是奥地利?不!这些文明已经过气了。”
“那要说自由的新天地——美国怎么样?”
南希笑着说:“不行,那里不行。那个国家将来可能出现很多大富豪,可是却难以产生文明。不止是美国,桌子上堆满金钱的国家今后还可能出现,但能用金钱浇灌使文明之花得以盛开的国家却不多。孕育文明只依靠金钱还不够,还需要有传统。美国没有历史传统。”
“的确有道理。但是对于伟大的罗马帝国而言,我们也曾经是他们边境上的蛮夷之邦。”
“而且美国一直残酷地对待奴隶。他们从非洲掠夺人口,像牛羊牲畜一样买卖。有的从英国来的契约工人也被他们称为奴隶,身上被打上烙印。这样的野蛮国家能产生优秀的文化吗?”
“的确,从历史的观点看,建立在多数人怨恨之上的文明难以长久,”沃尔特·赫瓦德说,“不过,现在美国只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内布拉斯加州、堪萨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是从法国购入,加利福尼亚州和内华达州是从墨西哥购入,佛罗里达半岛刚从西班牙购入,其余的土地来自于我们英国。他们最近终于确立了国体。凡是处于弱小时期的事物——即使是人类——都总会做出一些残酷的事情。”
“仅仅如此也算够坏的了。”
“夫人,历史上不使用奴隶的文明还不曾有过。古罗马、希腊、古埃及都是如此。所谓文明,靠的就是压榨奴隶们得到的‘闲暇’树立起来的。”安德鲁·奥布莱恩说。
“我们现在谈论的不是古代,而是二十世纪的现代。奴隶解放宣言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发布了,可直到现在暗地里不是仍然存在奴隶制度吗?”
“南希,因为人类是愚蠢的啊。”
作家对妻子说。
“不管是什么人类什么文明,都追求富贵与虚荣,都不能从愚蠢的欲望中解脱。这艘豪华客轮我们不也是蜂拥而上吗?”
“哎呀,我可从没压榨过什么奴隶。”
“但是,我们现在所拥有的富贵,也许正来自于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的弱者做出的不公平的牺牲。”
杰克·沃德贝尔说话的时候,忽然感到地板好像微微颤动。
“但是,你……”南希正要反驳,作家举起手来制止了她。
“你刚才没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吗,南希?”
“没有啊!”夫人摇了摇头。
沃德贝尔把视线转向赫瓦德夫妇以及安德鲁·奥布莱恩。
“没有。”老考古学家和他的妻子也都摇头。
“唉!在这么漂亮的客轮上,在耗资不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