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真是一个恐怖的东西!
“老太太,事情不是这样的……”柳清浅刚刚开口,便感觉左脸被重重掴了一下,她知道,一记响亮的耳光到了脸上。
鲜血从鼻孔里蹿了出来,嘴唇也被扯破了。
老太太好像变了一个人,叫嚣道:“你这个贱女人,真是让蒲家丢尽了脸面!你是须桐的未婚妻,也就算半个蒲家人,理应遵守蒲家规矩,逃婚犯了大忌,今天你死罪难逃了!”
死罪难逃?!
死亡再一次迫近了,像一股突如其来的浪涛,汹涌过后是空荡一片,再无其他了。
老太太扭头对牟叔说:“直接在这里用刑吧。”
柳清浅好似中了咒语,浑身动弹不得。胸腔里有大把大把情绪翻涌着,滚烫滚烫的,又冰冷刺骨,彼此纠缠,却无法释放。牟叔提着一把亮闪闪的尖刀靠了过来,他冷笑了一声,用那个充满蛊惑,性别不明的声音说道:“小丫头,去地下找阎王诉苦吧。”
往日里那些对她毕恭毕敬的丫头,和她亲如母女的二太太,此刻都躲得远远的,仿佛她成了瘟疫,脏兮兮的,连血液都是脏的,她们害怕沾到晦气,沾到有关死亡的东西。
这一刻,蒲须桐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下子挡在柳清浅前面。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面前,他乞求道:“老太太,求您饶了清浅吧。”
清浅。
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不知为何,柳清浅的耳边回荡起他第一次叫她名字的场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却听得清晰。
在她深陷死亡旋涡之时,他掸去了眼底的墨黑,再次挡在了她的前面。此刻,她心中百感交集,怨恨抑或愧疚,误解抑或深爱,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承诺过什么,欺骗过什么,统统都不重要了。那颗曾经疏远的心在这一刻再次靠近了,剥开一层冰冷的心皮,里面仍旧是那颗热腾腾的心脏。
老太太心疼地说道:“我的孩子啊,她想要逃跑啊,她不想和你成亲了,她伤了你的心哪。”
蒲须桐只是重重地摇摇头,仿佛稍稍用力,脖颈便会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须桐。
她也在心底叫了一声。
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喊,扭头瞄了她一眼。这短短的一秒对视,又让她如坠寒潭,那瞳子里再次布满慑人的黑色。
他应该恨她吧?是的,恨吧,恨她的逃离,恨她让他当众出了丑,更恨她舍弃了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僵硬地,僵持着,像在等在某个结果,悬浮着,不着边际。
老太太紧绷的脸缓缓舒展开来,她诡秘地对蒲须桐说:“若我这次饶了她,即使她被带回蒲家,还是会伺机逃跑的。不过……”蒲须桐和柳清浅齐齐望向了老太太,屏住呼吸,等待她后半句话。“现在我有一个办法,既能让她有一个深刻教训,又能防止她再次逃跑!”
是什么?
【砸】
那些翻腾在黑色中的无声波浪,终于在这一刻从夜色深处涌了出来,硬生生地打在柳清浅的身上,剧痛难忍。老太太所说的是什么办法?她来不及多想,便见牟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方盒子,交到老太太手上。老太太掀开盒盖的一瞬,她本能伸长了脖颈,目光落到了一根细长光滑的木柄上,然后看到了一个一头尖锐,一头圆滚滚的东西。
这竟是一柄锤子!
锤子!
没错,锤子!
老太太接下来的话彻底将她推进了无尽的黑暗:“孩子,用这柄锤子砸断她的脚。这样,她将永远无法逃离。你爱她吧,你们便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穿透了她的胸腔,风从那里吹过,拉扯着残留的血肉,痛意肆无忌惮地爬满全身。
她说什么,用锤子砸断我的脚?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磕动起来,唇瓣微微颤动着,身子也随之抖动了起来,由小变大,由弱变强。她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却终是深陷恐惧无法自拔。
不,不要,我不要!
老太太将锤子交到了蒲须桐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去吧,我的好孩子。”
柳清浅知道,一个生不如死的结局正在向她汹涌而来,她终于挣脱了惧意,慌忙起身,却被坚如墙壁的护院们挡了回来。
好似一道道屏障,将她与世界隔开了。他们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她的视界愈来愈小,直到缩成一个圆圆的黑点。她大哭着,发狂般挥舞着双臂,不过她还是被护院们轻松地推倒在地,牟叔朝她嘴里塞了些异物,然后声音便全部被锁在了喉咙里。
蒲须桐手里握着那柄锤子,用一种近乎怪异的眼神盯着不远处的一幕。他心爱的女人正在遭受苦难,他却只能袖手旁观。
或者,他必须袖手旁观!
他曾经自命不凡,幻想自己是某个家族的遗孤,现在他不远万里找到了家,一个兴盛的大家族,他由一个被压迫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一下子成了蒲家大少爷!
好像一条缩在池中的金鳞,一场狂风骤雨,瞬间化成了天龙,光彩熠熠。
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很多念头也改变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对柳清浅的那份情谊。他忘不了当初相遇时的回眸,仿佛一生的酸甜苦辣都被看透,埋进了眼底。
诚然,当初立春替她赴死,他对她作了隐瞒,只因为他爱她,怕她受到伤害。后来,她提出要离开,他一时陷入了两难,一方面,他不想离开这个让他苦苦追寻的家;一方面,他又不想让柳清浅失望。无奈之下,他向老太太禀明了一切,望她尽早指定婚期,一旦婚期确定,即使她有心离开也只能无奈留下,待他们成亲后,她自然也会安定下来了。
他知道,他这么做十分自私,但他只想让她留下,永远和她在一起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当老太太指定婚期时,⑸㈨Ⅱ柳清浅表面上毫无情绪,内心却早已勾画好了逃离的计划。
直至大喜之日,在老太太的主婚之下,在蒲家上下和镇上宾客的祝福下,他满心喜悦地和“她”拜堂成了亲,当他将“她”带进洞房,用一根喜秤挑开“她”头上的喜帕时,他看到的不是那张期盼许久的脸,而是一张挂满紫青、妆容正在脱落的惊恐的脸。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和喜鹊合演了一出精彩的金蝉脱壳好戏。
她逃跑了!
不管怎样,她逃跑了,舍弃了他和他们曾经珍惜的一切,她让他在蒲家人和镇上名流的面前丢尽了脸!
胸口里忽然翻涌起了滚烫的怒火,沿着血管流遍了全身,怒火卷着恨意愈烧愈旺,直到将他化成了一块炙热的炭块,伤人伤己。她不该这么做。
她不该,这么做的!
逃跑,最不可原谅的便是逃跑!
老太太的话将他拉回了这黑漆漆的现实中,她催促道:“孩子,动手吧!”
蒲须桐的心忽然坚硬了起来,当他将头转向柳清浅的时候,她无助的表情又让他犹豫了,往日的一幕幕涌上心头。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活活撕裂了,头痛欲裂。他痛苦地跪在地上,皮囊下仿佛有两股力量,互相战斗着,直至其中一个完全占据了上风。这一刻,他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灵魂,他没有见过他,却又觉得他分外眼熟。
来吧,孩子。
和我融为一体吧!
蒲须桐突然停止了惨叫,他能够感到背脊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那股力量冲了出来。他坚定地握着锤子,任凭柳清浅挣扎,他只是硬生生抓住了她的脚腕,握紧锤子,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咻的一下,由上至下,带着轻微的风声。
紧接着是一声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闷响中带着一丝清脆,若仔细分辨,又能听出碎骨刺进皮肉的声响,一点一点,划破了皮下组织,割断了神经。
一下。
两下。
三下。
一下接着一下,坚定而有节奏。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脚腕处传来,像过电一般倏地传满全身。她声嘶力竭的呼叫声全部被憋进了喉咙中。
蒲须桐终于拎起了锤子,砸断了她的双脚,也砸断了她对他仅存的希望。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那些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坍塌的声音,轰隆隆,庞大而嘈杂,一块一块,砸到了心底。心脏上破了一个洞,很多美好的东西,丑陋的东西从那里掉了下去,掉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知道,从此,她将留在这个陌生大院中了,没人知道她来了这里,更无人关心她的去向。她失去了双脚,从此求生无门,求死不能。
由于剧痛,她登时便昏死过去。失去意识的一瞬,她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来吧,来吧,来这个世界。”
这一次,柳清浅看清了她的脸,年轻白嫩,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沧桑感。
她匍匐在地上,下半身隐藏在黑暗中。她向前爬着,像一条蛇,扭曲得让人作呕。接着,柳清浅看清了她的下半身,她的双脚断了,两只血肉模糊的脚被拖拉着,拖出两条浓重的血渍。
蒲须桐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耳边回荡着一个夸赞的声音,“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谁?
谁在说话?
他回到了现实中,身体一下子松垮了下来。他一眼看到了昏厥的柳清浅,目光又落到了她血肉模糊的双脚上。
老太太则笑眯眯地说:“好了,把这个臭丫头抬回去,让大夫给她敷些药,好生照顾着,她已经是我们家的大少奶奶了。”
众人皆连连点头,刚才还死寂一片,此刻忽然变得热闹非凡。大家摆出一张张笑脸,彼此谈笑着。
护院们将柳清浅抬了回去,她浑身软绵绵的,两只脚耷拉着,一晃一晃的颇有节奏。
老太太缓缓站起身,将一个纸包塞到了蒲须桐的手中,说:“孩子,记得一会儿将这个东西吃了。”
“这是什么?”
老太太诡秘一笑,“这是好东西!”
【红铅丸】
天空仍是一成不变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