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蒲家里的人,不过丫头家丁们只能充当看客,这份财富注定不是属于他们的,它只属于蒲家,或者说蒲家大院中的某一个人。
老太太,蒲二叔,蒲须桐,或者每一个觊觎这个终极秘密的人,好像是一个无止境的梦,让这梦醒来的唯一钥匙便是打开蒲家先祖深藏的秘密。
【剖腹】
蒲须桐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的,好像有几只老鼠聚在一起,窸窸窣窣的,听不出其中的含义。他无力地睁开眼,发觉躺在身边的柳清浅有些异样。她平躺着,身上虽盖着被子,隆起的腹部却非常明显。
怪声是从被子下传来的,他有些恐惧,想要伸手掀开被子,一探究竟。手臂稍稍抬起,探过去,被子从里面被撩开一角,他一颤,迅速将手缩了回来,闭上了眼睛。房间内并非一片黑暗,绿珠在暖阁外面点了一盏松香灯。此时,灯油几乎燃尽了,房间越发昏暗起来,却又能隐隐看清周围一切。
盖在柳清浅身上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了,不过力度很小,反复了好几次,被子才被褪到了一边。她似乎睡得很熟,根本没有发觉。
蒲须桐忽然变得很紧张,他不知道那里藏着什么。
这时候,一个奇怪的小东西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白白的,像几只小虫子,他仔细分辨,发现这并非小虫子,而是小手指。
这是一只小手?
准确地说,是一只婴儿的小手。
这小手从柳清浅的肚子里伸出来的。蒙眬中,他看到一只小手正在四处挪动,然后是另一只,两只手按住了她鼓胀的肚皮,猛一用力,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继而是整个身体,直到他彻底从柳清浅的小腹中爬了出来,然后用力扯断了肚脐处的一根血带子。
蒲须桐吓坏了,他强忍着恐惧,轻轻拉了拉柳清浅,她却毫无反应,好像陷入了一个无止境的梦中。
这个婴儿慢慢爬了过来,他凑到了蒲须桐面前。蒲须桐佯装睡着了,极力压抑着急促的心跳。
他是我的孩子吧?
他撕开她的肚皮,破膛而出想要做什么?
“父亲?”一个暧昧不明的声音传来,无法分辨出性别。
这个古怪的婴儿竟然张口便会说话,他在叫他:“父亲,你睁开眼,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蒲须桐呼吸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颈。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稚嫩的小脸。
这是一张婴儿脸,湿漉漉的,脸上挂着黏稠的血污。由于光线太暗,蒲须桐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你是谁?”蒲须桐吞了一口唾沫。
他笑了笑,道:“我是你的儿子啊。”
什么,我的儿子?
蒲须桐一惊,声音里充满了某种无法抑制的兴奋,“你说什么,你是我的儿子,你是一个男孩吗?”
他没有说话,引着蒲须桐的手伸向了黑暗,蒲须桐一阵摸索,并没有摸到他想要的东西,他颤抖着说:“你……你不是男孩,你是一个女孩!”
他没有再说话,纵身一跃蹿到了柳清浅的肚皮上,笑着钻回了她的肚子里。
蒲须桐摇摇头,道:“不,不,你不能是女孩,你不能是女孩!”
她却只是淡淡地笑笑说:“我确实是一个女孩!”
从那个梦境中挣脱出来后,⒌⑼②蒲须桐便再没了任何睡意。
心空落落的,仿佛一点点恐惧也能在体腔内引发一场巨大的风暴。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当他得知柳清浅怀有身孕时,除了将为人父的喜悦,更多的是他有了一个新的赌注。此刻的柳清浅不仅仅是他的所爱之人,也不仅仅是他孩子的母亲了,她是一笔生死攸关的赌资!
为了保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只能声泪俱下地乞求柳清浅留下,为了他,也为了他们的孩子。现在,他将所有赌注压在了柳清浅的肚子上,也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他必须是一个男孩,这样才能让他挽回颓势。每个蒲家的女人都在赌,她们在赌,他们亦在赌。
男孩,儿子;男孩,儿子!
蒲须桐反复念叨着,像着了魔。此刻,柳清浅腹中的胎儿已经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剑,能帮他除掉所有碍眼的人——
包括老太太,蒲二叔,二太太,蒲须瀚,唐婉,甚至是年少的蒲须尧。
【临盆】
狸子墓的上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一丝黑云,像一滴黑墨,滴入水中的一瞬,迅速晕染开来。黑雨如期而至。黑色的雨丝密密匝匝的,网住了整个镇子。
老太太靠在卧榻上,手里捻着佛珠,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蒲须桐有些坐立不安,蒲二叔、二太太和蒲须瀚坐在另一侧,他们脸上也挂着某种忐忑的表情。这一刻十分短暂,平日里,蒲须桐可以喝杯茶或小憩一会儿,不过今天他却感觉此刻有如千万年般漫长,每一个瞬间被无限放慢、放大,让他看得格外清楚。
忽然,莲音匆匆跑了出来,一脸喜悦,她躬身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您有重孙子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齐刷刷射向她。老太太激动难抑,问道:“你看清了,是男婴吗?”
莲音连连点头。
蒲须桐抢先一步,一把拉住莲音,追问:“是不是,是不是清浅诞下了男婴?”
一定是。
一定是的!若是这样,他便圆满了。
不过事与愿违,莲音摇了摇头,低声道:“回大少爷,最先诞下男婴的是二少奶奶。”
蒲二叔不禁大喝一声,二太太也是一脸喜色,久病未愈的蒲须瀚坐在位子上,并无笑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蒲须桐。
在嘲笑我吗?
在嘲笑我吧!
笑吧。
笑吧!
这时候,绿珠也忙推门进来了,只见她一脸难色,颤抖着说:“老太太,大少奶奶也生了。”
“是男是女?”蒲须桐和老太太异口同声地问道。
仿佛是一个始终未被参透的谜团终于有了结果,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呼吸,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是……是女婴。”
女婴?!
怎么会是女婴!他曾经幻想的一切已然随着这个女婴的出世而烟消云散了。本来,他是蒲家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他只要再有一个儿子,便拥有了绝对的胜算!不过现在上天却给了他一个女婴。
女婴,女婴!
该死的女婴!
地位、力量、财富和一切都瞬间成了幻影。体腔被掏空了,心肺被扯了出去,噼里啪啦地拉扯得清脆。他终于一切都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脸】
柳清浅是被一团云彩惊醒的。她记得自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来到了一片旷野,广袤无垠。她想,她终于离开了蒲家,便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了一段时间,她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路,旷野之外还是旷野,走的时间长了,她甚至无法分辨东西南北。
她继续走着,愈走愈怕。
不知何时,头顶上的云层逐渐逼迫了过来,好像有了意识,她走得越快,云层压得越低,最后竟把她压倒了,天地好像要连接在一起了,厚重的云层压在她身上,如同一个男人,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味道,肆无忌惮地将她覆盖了。她感觉呼吸越来越紧,意识消失的一瞬,用力闭上了眼睛。
她咳嗽了两声,从这个诡异的梦境中逃逸出来。侧目的间隙,她看到了躺在身边的小生命,眼中充满喜悦,这个在她身体里孕育了数月的小家伙终于来到了缤纷的世上。
她是一个女婴。
她也曾幻想着有一天成亲后生下一个女婴,她喜欢她,好似另一个自己,再次由轨迹的起点,慢慢延展。其实,每一个母亲的骨子里都有一种女孩情结,她和她一样,带着某种心意相通,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亦是男人无法体会的。
目光缓缓移动,落到了一旁的蒲须桐身上,他静静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这个已经睡着的女婴,仿佛她身上有一道偈语,他始终无法参透。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个小生命。他应该是爱她的,毕竟她是他生命的延续。现在是,将来是,一辈子都是吧。不过,他心中又对她充满了浓浓恨意。他恨她是一个女婴,她的出生断送了他的一切,他所幻想追求的一切。她可以出生在普通人家,却偏偏出生在了蒲家。
柳清浅轻轻唤了一声:“须桐?”
蒲须桐如梦初醒,他连忙应了一声,扬起嘴角,朝她干涩一笑。这笑容中糅满了各种滋味,无奈,悲伤,怜惜,更少不了憎恨。
他恨她是一个女婴,更恨得了男婴的二房众人,蒲二爷、二太太、蒲须瀚和那个该死的唐婉。
有些东西,你是藏不住的,譬如挂在他眼角的一缕杀意。
敏感的柳清浅已经察觉到了某种不祥,她装得很平静,甚至想要在平静中加入一些惊喜,又道:“须桐,你看,她好像对你笑了。”
她好像对我笑了?
也是嘲笑吗?
他仍是一脸尴尬,避开了她的视线,道:“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同绿珠讲,我先出去了。”话落,他起身离开了房间,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不过,一眼也没有。
心房空空的,却又像灌进了隐形的风,拥挤着,拉扯着,越来越满。诞下女婴后,蒲须桐来看她的次数也少了,老太太一直没有出现过。她听绿珠说,唐婉诞下一个男婴,一时风头无量,春风阁每日都是热热闹闹的。相比之下,红蓝阙更加冷清了。
生产之后,柳清浅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加上之前落下的病根,她便一直卧床休息。她想要蒲须桐为孩子起名,不过他却推托说没时间。
她知道,在蒲家,女孩子是没有地位的,女儿的出世一定也会给蒲须桐带来许多困扰。为女儿有些心疼,又为女儿感到委屈。
为了称呼方便,柳清浅暂时唤她为君竹,她希望女儿长大后能像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