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叔见筵席进行到了一半,便将嘴巴凑到老太太耳边,道:“老太太,是时候烙生了。”
蒲家的规矩,男丁要在终年大吉日这一天进行烙生,这意味着这个孩子正式成为蒲家的一员。这是一朵象征地位的莲花,它即将附着在这个小生命身上。不知道应该兴奋,还是悲伤。兴奋的是,他终于成了蒲家的子嗣,悲伤的是这一世他都要背负着这朵诡秘的莲花。
老太太点点头,牟叔便下去准备了。蒲须桐感觉机会来了,突兀地问道:“弟妹,你怎么没有戴着老太太送你的戒指?”
蒲须桐所说的戒指,是老太太在得知柳、唐二人怀有身孕时送与她们的,象征福祉和恩泽。蒲须桐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先落到了他身上,然后又挪到唐婉手上,她的手指上空空如也,确实没有蒲须桐所说的戒指。
老太太关切地问道:“唐婉,我送你的蓝戒指呢?你怎么没有戴上?那戒指能够保佑你们母子平安的。”
唐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连应声:“回老太太,我觉得蓝戒指太过贵重,⑸㈨2便将它收在首饰盒内了,钥匙在我手中,老太太不必担心。”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唐婉瞄了蒲须桐一眼,好像刚才的事情将她推入了某种境地。蒲须桐回以诡秘的笑,这笑容温温软软的,在唐婉看来,却藏着浓浓杀意。这时,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手帕,放在桌上,道:“我想,弟妹是根本找不到那枚戒指了吧!”
这话像一枚炸弹,瞬间在众人间引爆了,大家都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此话的用意。
老太太率先开了口,说:“须桐,你这话什么意思?”
蒲须桐笑笑,道:“回老太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到弟妹没有戴着您送的蓝戒指,有些好奇罢了。弟妹刚才说,她的蓝戒指收在了首饰盒内,那么我手上的这枚戒指又该如何解释呢?”话落,蒲须桐轻轻掀开了手绢,一枚镶着精致宝石的蓝戒指显露了出来。
蓝戒指?!
这条手绢中包裹的竟是一枚蓝戒指。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一惊,开口问道。
蒲须桐没有回答,他话锋一转,将戒指递了过去,说:“请老太太过目,看看这枚戒指是否是您送出的那枚。”
老太太满腹狐疑,接过戒指仔细检查了一遍,回道:“这确实是我送给唐婉的那一枚。”
众人均不做声,一股无声的压迫感正在慢慢四散开来,像一只只小虫,附着在人们的衣衫上,悄悄钻了进去。唐婉一脸惨白,她不知道,这枚蓝戒指为何会在蒲须桐手上。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问道:“唐婉,你不是说这戒指被你好好地保存在首饰盒中吗,为什么会在须桐手上?”
唐婉正欲说话,金蝉便抢在唐婉前面,说道:“回老太太,其实二少奶奶是把戒指弄丢了,不敢向老太太禀明,才谎称将戒指收了起来。”唐婉这才回过神来。话至此,她急忙离开桌子,跪在了老太太面前,悲悲戚戚地说:“唐婉欺瞒了老太太,甘受惩罚。”
虽然这枚戒指非常珍贵,唐婉弄丢了它也确实该略受惩罚,不过今天毕竟是终年大吉日,在座的还有一些宾客,老太太便低声道:“起来吧,既然戒指被须桐捡到了,去谢过便罢。”
唐婉擦掉了眼角的泪,凑到蒲须桐面前,道:“多谢大哥。”说着,便向蒲须桐伸出了双手。不过蒲须桐并没有归还戒指的意思。
他淡淡地问道:“弟妹,你就不问问我这戒指是从何处捡到的?”
这句话好似无数根细小的针,瞬间沿着她全身的毛孔扎进了体内,她没有说话,老太太却顺势问道:“须桐,你倒是说说,是在何处捡到的?”
蒲须桐笑笑,扭头道:“回老太太,我是在一个男人手中得到这枚蓝戒指的!”
唐婉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被晾在了一边,她茫然地看了看金蝉,视线又挪到了蒲须瀚、蒲二叔和二太太的脸上,他们也在困惑地看着她。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分泌着酸楚的水儿。
“一个男人手中?”老太太显然来了兴致。
蒲须桐点点头,他扭头,暧昧地看着唐婉,说:“弟妹一定没有想到,这枚戒指是在一个男人手中得来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唐婉辩解道。
蒲须桐站起身,继续说道:“弟妹,你听我说完了再解释也不迟的。说起这个男人,在座各位恐怕有人认识,为此,我特意把他带来了。”他看了看老太太,等待着一种允许。
众人这才发现这一切是蒲须桐预先准备好的,蓝戒指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引出这个藏在后面的神秘男人。他是谁,为何会拥有老太太送给唐婉的蓝戒指?
蒲二叔急忙说道:“老太太,今天是给宣儿烙生的日子,吉时已到,我们不如帮宣儿烙生之后再说其他的吧。”
蒲须桐笑笑,道:“二叔,你且等一会儿,我不会误了为宣儿烙生的吉时的。”
老太太点点头,“你让须桐先把事情说完,其他的再做不迟。”
蒲二叔冷冷地盯着蒲须桐,四目相交的瞬间,蒲须桐竟然融掉了所有阴冷,目光中透出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形形色色的伤害,有些伤留下了疤,每每看到它们,便会想起曾经受伤的一幕,不曾消失,不曾走远,横亘在那里,提醒着你发生过的一切。
现在,蒲须桐背上还有近百个黑色小疤痕。他刚刚进入蒲家,便被施以钉刺之刑,他清楚记得当时蒲二叔的表情:笑,发自内心快意的笑!
蒲须桐做梦都想着如何报复他,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蒲须桐拍了拍手,一个男人由暗处走了进来。他长得高大魁梧,也算仪表堂堂。众人的表情并无变化,唯独唐婉和金蝉的表情瞬间僵掉了。
这个人正是那个倪姓男子!
唐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清楚地记得当时金蝉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乡下了,他也保证再也不会回来了。
蒲须桐指着他说:“老太太,这枚蓝戒指是我从这个男人手中得来的,他叫做大倪,曾在蒲家大院做过一段时间的杂工,后来由于某些原因离开了。”
老太太点点头,问道:“大倪,这枚蓝戒指是你捡到的?”
大倪憨憨地笑笑,摇摇头道:“这是别人送我的。”
“别人送你的?”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将唐婉狠狠钉在了原地,她知道,危险正在朝她涌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大倪将手指直直地指向了唐婉,“是二少奶奶送我的!”
众人随着大倪手指的方向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唐婉,好似有无数只手,登时将她身上的衣服剥个干净。
“你,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送你蓝戒指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唐婉慌了,极力撇清关系。
蒲须桐向大倪使了一个眼色,大倪继续道:“二少奶奶,你现在有了孩子就装作不认识我了?当时我们在你花床上偷情之时,你可是对我说了很多情话的……”
“住嘴!”唐婉本想还击的,不过却被蒲须瀚抢在了前面,“你是哪里来的无赖,在这里信口雌黄!牟叔,把他赶出去!”
对于这个陌生男人的话,在座各位也十分惊诧,尤其是老太太,当她听到这句话时,显然一惊。
蒲须桐则笑笑,道:“二弟,你何必这么激动,听他把话说完,他究竟是不是信口雌黄,自有分晓。”
唐婉急忙凑到蒲须瀚身边,委屈地说:“须瀚,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为何说这种话中伤我!”
老太太颤抖着,问:“你刚才说什么,二少奶奶和你偷情?”她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大倪认真地点点头,说:“我确实是和二少奶奶偷过情,坦白说,我就是她的情夫。”
老太太只感觉一阵眩晕,身子一斜,莲音顺势扶住了她。她低声喘息着,“你说你是她的情夫,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又是怎么避过众人视线偷情的?”
大倪突然有些担心。
蒲须桐安慰道:“大倪,你不用担心,今天有老太太为你做主,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老太太连连应声,说:“只要你说出真相,我免了对你的责罚。”
大倪像得到了某种鼓励,道:“实不相瞒,我是金蝉的同乡。我本来在邻镇做工,有一天金蝉找到了我,问我想不想要赚大钱,我说想。她便同我简单地说,蒲家二少爷由于身体原因不能使二少奶奶怀孕,便想要找个人帮忙受孕。”
这一刻,整个外堂一片死寂。
许久,老太太才再次问道:“你说你同唐婉偷情,是想要帮她受孕,让她怀上孩子?”
大倪点点头,“我每隔七天便由金蝉引路去春风阁,直到二少奶奶有了身孕,这样,我便能够拿上一笔钱离开。”
老太太阴鸷地看着唐婉,此刻的她已经泣不成声,只是摇着头辩解:“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说实话,老太太也有些心疼唐婉,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他真的和唐婉有奸情,不过仅凭一个蓝戒指是无法证明这一切的。
“除了这枚戒指和你所说的话,你还有什么证据?”蒲二叔突然开口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异常震惊。他知道,一旦这个事件被证实,不仅唐婉难逃死罪,整个二房都会遭受重挫,他自己也将无颜面对祖宗,这是对祖宗莫大的不孝!
蒲须桐诡秘地笑笑,“二叔,我看你是听到这个消息乱了方寸吧,你想要证据,最好的证据便是宣儿啊。不过,还有一位关键的证人。”话落,他又拍了拍手,只见一个干干瘦瘦,身穿一袭灰长袍子的老头儿走了进来。
老太太心中或许已经有了分晓,这是蒲须桐事先安排好的诡计,他一定是算好了所有环节,不过事已至此,她必须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了。
“吕大夫,刚才我们的对话想必你已经听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