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浅本能地遮住嘴巴。
老太太靠了过来,问她:“清浅,你认识这莲花?”
她思忖一下,本想谎称不知道的,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这好像是……蚺莲。”
蚺莲?!
众人的心被揪了起来。
柳清浅这时缓缓道出了其中玄机。
小时候,柳清浅随母亲柳姑四处奔走。有一年,她们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工。这大户人家的大院里有一个池塘,每年深秋,塘中只有墨绿的莲叶,却未见莲花。当时,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直至有一日,年幼的小少爷不见了,老爷在莲塘旁发现一只鞋子。同时,塘中竟有几株莲花开放了,当时已过深秋,过了莲花开放的时节。老爷便命人抽空了塘中的水,塘底惊现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具腐尸,凭那张腐烂的小脸,她认出,他正是小少爷。
那莲花根茎同样不是莲藕,而是一些红得刺眼的根须,小手指般粗细,全部钻进了小少爷的身体里,吸食着血肉。他被这些红色的小“蚯蚓”吸干净,直到几乎化成一堆白骨,上面残留着些许腐肉。
这一幕像被烙铁深深烙在她的心里。
后来她才知,原来有一年老爷出远门,带回一包稀有莲种,便是蚺莲。
老爷经过打听方知,蚺莲是西南山区里的一种邪恶之花,由于根须像蛇,也“食肉”,当地人便为它取了“蚺莲”这个名字。表面上,蚺莲与其他莲花并无区别,只是其根茎并非莲藕,而是这些发红的小“蚯蚓”,专门吸食人或动物的血肉,继而开出妖艳的花,一旦血肉被吸食干净,花期便结束了,它们会立刻腐烂。真是一种无比恐怖的“食人花”。
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此时,塘中的白骨全部被捞了出来,连同那些腐烂的蚺莲一并被丢到塘子外,偶有一两条须子扭动几下,便再没了动静。众人立刻让出一个大大的圆形,不明身份的白骨和散发着恶臭的蚺莲夹杂在一起,真是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
柳清浅紧紧攥着蒲须桐的手,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点一滴地侵蚀着身体。忽然,她感觉手腕一阵微痛。原来,他将另一只手也覆盖过来,正好落到她受伤的手腕上。疼痛让她蓦然想起了一句话——你们不要吵了,我在救人呢。这塘子下面有好多人,我在救他们上来。
莲花盛放的那日,蒲三叔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当时,大家只当是疯子的疯言疯语,谁会想到塘底果真有“人”?只不过没了皮肉,是密密麻麻的骨头罢了。
这些尸骨呈现一种诡异的灰白色,上面密集地布满了奇怪的小孔,稍稍用力,便会碎裂开来。
让人费解的是,由衣着和骨形上判断,这些白骨的主人应该都是女人,或是女孩子。她们是谁,为何会集体死在塘下?
清浅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显然,这一切已经成谜,她们的肉体消失了,只剩下一堆松散的白骨,昭示着她们也曾来过这个世界。
正当大家困惑之际,又有人惊叫道:“这……还有……还有一块石盘!”
循着这个声音,众人立刻凑了过去。只见一个护院将一块藏在淤泥中的石盘抽出来,递上岸。这是一块精致的方形石盘,边长约一米,上面刻了些奇怪的图案,由于塞满淤泥,她也没有看清楚。她抬眼看了看蒲须桐,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石盘,仿佛陷了进去,瞳孔中散发着诡异的绿光。循着他的目光,她的视线落在石盘中央的几个圆形凹槽上。为何他看到这些凹槽的时候,眼神都变了?说不清的不安感涌上心头,柳清浅隐约觉得有人在暗处结了一张网,安静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很明显,蒲家有人知道蚺莲开花的秘密,那些尸体或许是被故意丢到塘中的。蚺莲有了食物,便会开出妖冶的花,食物消耗殆尽后,又会腐烂。莲花开放、腐烂必会引起众人的恐慌,吸引他们追寻真相……现在看来,莲花开放和蒲家大难并无关系,它只是一个有关蒲家先祖的传言罢了,或者,到底有没有这个传言都很难说。
她瞄了瞄那块精致的石盘,好像一切都是为了让它重见天日才上演似的。她能够感觉到,当老太太看到那块石盘的时候,脸色也变了。
直觉告诉柳清浅,那块石盘中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她再次看了看蒲须桐,他清澈的眸子第一次变得浑浊了,好像有一个旋涡,正在逐渐扩大,直至吞噬一切。
【裂人】
狸子墓镇终年阴天。
有时候,柳清浅甚至怀疑镇子上方的天空是画上去的,每天都是层层叠叠的阴云,没有阳光,也不曾下过雨。㈤⒐Ⅱ
抬眼,一成不变的灰白,再次抬眼,仍是一成不变的灰白。
这情景像极了两个好朋友坐在桌前聊天,旁边站着一个陌生人,他自顾自出神,不曾偷听,也不曾离开,却横亘在那里,让人不舒服。
莲花苑塘下惊现数十具白骨的事情被藏了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再没人提起。莲花苑也被封了,院外设了一个“禁入”的牌子,一同被藏起来的自然还有那块神秘出现的石盘。石盘虽然毫不起眼,但她能够感到,那块石盘带着某种异端的力量,不由自主地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包括蒲须桐。不知在那石盘深处,又藏着什么玄机。
与此同时,柳清浅是灾星的话也悄然传遍了大院。
本来,丫头婆子们便对这个准少奶奶充满了敌意。她进入蒲家后,大院里发生了一系列怪事,让她们始料未及的是,她不仅做过丫头,竟然还认出了这诡异的蚺莲。
真是一个灾星,她的到来给蒲家带来了灾祸。
尤其是莲音,她更加怨恨老天爷的不公,同是做丫头的,为何柳清浅这个贱女人这么走运,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却只能继续卑躬屈膝地过这种生活?恨意化成了一团火,不断烹煮着那颗妒忌的心。
老太太自然是没说什么,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柳清浅。二太太也常叫人送来一些生活必需品,不过这些东西总像少了某种温度,放在手里,显得有些冰冷。
来到蒲家的这段日子,除了去东院给老太太请安,柳清浅便一直待在红蓝阙,要么同立春聊聊天,要么回房小憩,要么坐在窗前发呆。
久了,她也觉得憋闷。大院里的生活大抵如此,无非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一日早上,蒲须桐又去了东院。柳清浅一时有些无聊,便想出去转转,她本想让立春陪她的,可是话到了嘴边,转了转,还是咽了回去,然后便转身独自出去了。
重叠交错的廊子,数不清的小径,她穿梭其中,被大院里的景色吸引着,待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院子深处。
像是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便私自进了他的房间。虽然她是蒲须桐的未婚妻,不过仍旧是蒲家的“客人”,不该随意闲逛的。想到这儿,她转身欲按原路返回。
走了十几步,忽然看到一个红衣女子。那人行色匆匆,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快步消失在廊子尽头。
她是谁?
怀里又抱着什么?
柳清浅一时好奇心作祟,双脚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
红衣女子好似一袭鬼影,眨眼间便消失在影影绰绰中。她追了一会儿,已是气喘吁吁,抬眼的一瞬,蓦然看到一扇小门。
门面是凝重的暗红色,圆拱形的,光溜溜的门板上什么也没有。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移步上前。
门是虚掩的,细长的缝隙渗出一缕缕神秘的引力。门的诡异之处在于,你不知道它后面连接着什么世界,天堂还是地狱。
她伸手扩大了“缝隙”,然后侧身而入。门后的小院光秃秃的,干净得让人莫名感到不安。
她顺着狭窄的甬道上了台阶,又沿着廊子进出几间屋子,不过屋内空空,但很显然,这里经常有人打扫,器物上都一尘不染。
她出了门,径直走到廊子尽头,推开了最后一扇房门。
开门的一瞬,一股古怪的咸味扑面而来,她正欲咳嗽两声,却还是咽了回去。房间里有些昏暗,对着门的墙壁上悬着一幅字,一个大大的“孝”字。
不知为何,当这个字映入眼帘时,那种怪异的厌恶感再次从心底涌出,那里好像藏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她蓦然想到第一次看到外堂墙壁画卷中的男人时,也有同样的感觉。
她动作轻微,侧身进了门。
房内有一组紫檀的六扇屏风,中间四扇雕刻着梅、兰、竹、菊的图样,外侧两扇则分别刻着“忠孝”和“礼义”,下端雕着如意桃果花纹,精致细腻。
不知为何,厌恶感愈来愈强,催促着柳清浅快些离开。
她转身想要出去,却忽然听到房间深处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绕过屏风,硬生生地“钉”到了她身上,“春桃,是你吗?”
她一惊。
屏风后面有人?
呼吸急促起来,她的手落到门插上,正欲拉开门,却敏锐地察觉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近了。
她环视四周,匆忙躲进屏风旁边的老柜子里。
她刚刚藏好,便有人推门进来了。来人正是那名红衣女子,她手里端着一个铜盆,浓重的药香缭绕开来。
红衣女子绕过屏风,来至床前。柳清浅的目光也随之而去。床外拉着厚厚的帘子,声音是从帘子里传出来的。
“春桃,是你吗?”他重复了一遍,有些不快。
红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咿呀了一声,好像是一个哑巴。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穿过帘子,红衣女子急忙将帘子拨开,结成两束。帘子后面确实躺着一个男人,身上裹着厚重的衣服,头上套了一个黑色罩子,只留两只窟窿,露出一双眼睛。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压迫着柳清浅的喉咙,呼吸被一点一点挤了出去。
他又是谁?
为何进入蒲家后一直没有见过此人?
他重重包裹的衣服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