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着重达千斤的步子,慢慢的走到了尸体旁。
一张熟悉的脸,一双熟悉的大眼睛,和惊恐无助的眼神。
死者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那么惹人喜爱、那么让人心疼的,一个乐观、坚强、勇敢的小男孩……小青华。
第二十一章
【第七案】大眼睛男孩(4)
小青华就那样躺在那里,瞪着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却没有了神气。小青华的爸爸吴敬丰坐在警戒带外,轻轻的抽泣。付玉好像大哭过一场
,已经精疲力竭,无力的坐在吴敬丰的身旁,脸上的泪渍还未风干,她绝望的望着天空。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小青华的口鼻腔附近附着了白色的泡沫,两只握紧的小手里攥着水里的水草,初步看,他确实是溺死无疑。
李法医回头看了看我惊愕的表情说:“怎么了?认识?”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
“长的挺可爱的孩子,可惜了。”李法医低头继续进行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可见出血点,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显。”李法医一边检验尸体,一边缓缓的说,“口鼻腔粘膜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无损伤
出血。”
这是法医尸表检验的一般方法,在确定死者系窒息死亡后,必须确定是否是外界暴力捂压口鼻腔、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排除
了以后再确定有无溺死的征象,这样就等于是排除法和认定法同用,避免漏检、误检而对案件的定性发生错误。
“口鼻腔附近见泡沫,指间检见水草样物。”李法医边说边捞起水里的水草,“与池塘内的水草形态一致。”
和我一起参与实习的一名实习法医在旁边抱着一个记录本,奋笔疾书的记录着李法医的描述。
“初步看,死因很简单,是溺死无疑。”李华扭头对我说,“是你亲戚还是熟人?”
“熟人。”我随口答道。此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小青华的惋惜,还是对本案总有一些忐忑。毕竟一个重病的小男孩,
在夜里自己步行到几百米外的池塘,失足落水,这确实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是如何逃避了医生、护士和自己父母的监护来到这里的呢
?他深夜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走到吴敬丰夫妇身边,轻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敬丰像是在想着什么心思,没有注意到我走到了身旁,突然听我问了一句,吓了一跳:“啊。。。啊。。。是。。。是秦医生?我也不
知道,昨晚我们到厕所商量下一步医药费着落的时候,小青华可能自己跑了出去,我们找了一晚上,却没有想到,他。。。他。。。呜呜呜呜
。”说完,吴敬丰又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双手都在颤抖。
我安慰了他们两句,又重新走进现场。
此时李法医已经脱掉了小青华的衣服,仔细的检查尸体的全身:“全身未见致命性损伤。”
突然,我几乎和李法医同时注意到了小青华肩膀部位有一小块颜色加深的部位。凭经验,这应该是一块皮下出血,也就是说,这是一块损
伤。李法医回头看看我,小声说:“可能有问题。”
“能确定是出血吗?”我说,虽然我知道,这应该是皮下出血,而且是死前不久形成的。
李华点点头。
“应该是落水的时候磕碰形成的吧。”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能够伤害这么一个可爱的、得了重病的小孩。他是多么的讨人喜欢,爱他还
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除非。。。
“这个位置处于肩部的底下部位,如果是磕碰形成,必然会在突起的部位比如肩峰、颈、头部形成,不可能突起的部位不受伤,却在低下
的部位受伤。”李法医说。
“如果是突起的硬物磕碰呢?”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杀害小青华,但是看了看平整的池塘旁边和平静的水面,我知道我的这个问题是
不可能成立的。
“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情况是,落水后,有硬物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浮起来。”李法医咬了咬牙。
我回头看了看吴敬丰和付玉。付玉仍然靠在丈夫的身上,无力的看着天空。而吴敬丰却停止了哭泣,像是察觉了什么似得,向警戒带内张
望,与我眼神交汇的时候,不自然的避了开去。
不祥的预兆在我的心里升起。
我从勘察箱里拿了双手套戴上,开始帮助李法医检验起小青华的双手。我们都知道,在凶杀案件中,死者的双手有的时候能够带来一些信
息或者发现一些证据,有的时候能够成为定案的依据。
此时小青华的尸僵已经很坚硬,费了不少劲才掰开了他的双手。突然,我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
我在小青华的右手掌上,发现了一根细如绣花针般的硬刺,硬刺的大部分插入了小青华的皮肤。
我们用止血钳将硬刺拔了出来,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和李华异口同声的说道:“竹子。”
问题是,现场并没有竹子,池塘内更不应该有。更重要的是,刺入竹刺的小青华的手掌破口处,生活反应不是非常的明显。也就是说,竹
刺刺入小青华手掌的时候,小青华已经接近死亡了。
“这就相当可疑了。”李华边说,边招手叫来了在一旁守卫的派出所民警,“尸体拉回殡仪馆解剖,可能是起案件。”
“案件?”一直认为是起意外事故的派出所民警想当的诧异,“谁会来杀他?难道是?”说着,望向警戒带外的吴敬丰夫妇。
李法医没有说话,我却注意到了吴敬丰的变化,他仿佛隐约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因为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那,孩子的父母。。。?”派出所民警问道。
“先控制起来吧。”李法医说。
派出所民警应声走向吴敬丰夫妇。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对刚刚丧子、极度悲痛的夫妻还要被带去派出所,转头不去看。
突然,我听见了吴敬丰声嘶力竭的哭喊:“青华,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是不想让你再这样痛苦下去,你痛苦的时候,爸爸更痛苦啊!”
我吃惊的回头望去,发现吴敬丰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付玉依旧那样痴痴的坐在地上,望着天空。
其实,这等于是认罪了,是吴敬丰杀死了小青华,而且看付玉的状态,她也应该知情。
现场突然安静了,除了吴敬丰仍然在大声的哭喊着,其他听不见一点声音。围观的群众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想不到有父亲可以下狠
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而且是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的、慢慢的淹死。
“没想到,我们的推断,这么快就印证了。”李法医安慰似得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去殡仪馆解剖,你去不去?要不,你就别去了,估
计你看不下去,而且既然是你的熟人,按规矩,你得回避了。”
我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李法医说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愿意看到的情节这么快就看到了,一时间让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喂,没事吧?”李法医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我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喷涌而出,为了可怜的小青华,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妇,“你刚才说什么?解剖?这
还需要解剖?”
“是的,解剖是必须的,扎实证据。既然是故意杀人案件,就必须要起诉了,是需要证据的。”
听见故意杀人几个字,我的身体一震,真的不愿看到这对可怜的夫妇走上断头台。
“可是,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痛苦啊,法律真的是无情的吗?”我说,“虎毒不食子,谁会没事杀死自己的孩子?”
李法医耸了耸肩,算是表示理解我这个学过法律的人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无知的问题,接着说:“我们解剖尸体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明确孩
子生前的疾病状况。既然是绝症,而且是很痛苦的绝症,我相信我们把这个写进鉴定书,会是减轻他们夫妇罪责的有效证据吧。”
李法医说的这句话很实在很有效,法医的职责也包括明确犯罪分子的责任。听了李法医的话,我的内心顿时安宁了很多。
既然不能参与解剖,我就提出要求和民警一起带吴敬丰夫妇去派出所。有法医参与讯问,对于民警来说自然不是坏事,于是,我坐上了去
派出所的车。很快,案件移交到了刑警队,我跟着刑警们走进了刑警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吴敬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治不起了,而且每次看见青华头痛、呕吐的样子,看着他越来越斜视的眼睛,看着他
饿的头晕却吃什么吐什么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和刀割的一样。医生说救活的希望几乎没有,何必再让他受这么多痛苦?每天都要打吊针,有的
时候他不能吃,还要插胃管,我没法看着他这么痛苦,没法看着。昨天我和付玉商量过后,回到病房发现小青华自己在病房外玩,于是我就带
他出去,吃了顿肯德基,他最爱吃肯德基了,我想在他临走前给他最喜欢的。在肯德基门口,看见有一根竹棒,我就带上了。本来想用棒子打
死他的,可是实在下不去手啊。后来他走到池塘边玩,我就推他下了水,没想到他浮了起来,并且喊着爸爸爸爸,他一定以为我是和他闹着玩
的。我狠了心用竹棒顶住他,把他顶下水,他抓住竹棒挣扎,我清晰的感觉到他在挣扎。他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不动了,眼神里都是惊恐和不
解,他肯定想不到他的爸爸会要杀死他。我永远忘不掉他的眼神,永远忘不掉。”
吴敬丰一边低声的交代着案情,一边默默的流泪,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不仅是他,我和审讯的民警都不禁动容。
走出刑警队,发现去寻找作案竹棒的技术员已经将竹棒提取回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了。
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