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物》(Still Life乯——又名《女杀人犯》(The Murderess)——的画。“我画了一幅静物,不输塞尚的任何一幅作品,”关于这后一幅作品,蒙克写道,“只是在背景里我画上了一个女杀人犯,以及她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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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解蒙克之余,希尔还仔细研读了盖蒂博物馆的馆藏目录。他得知,馆藏的一件珍品是詹姆斯?恩索尔①绘制的一幅不同寻常的油画,名字叫做《1889年耶稣进入布鲁塞尔》(Christ's Entry into Brussels in 1889)。这幅巨作的画幅为八英尺乘十四英尺,它描绘的是如果耶稣当真重新回到现代世界,迎接他的将是何等的混乱和喧嚣,简直是对圣人的亵渎和讽刺。耶稣(恩索尔把他画成了自己的模样)几乎要被喧嚣的人群吞没了,各种政治口号和广告标语(例如“科尔曼牌芥末”)的条幅漫天飞舞;市长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就如同这次大游行是为了彰显他的荣耀。这幅画堪称恩索尔的杰作,它不仅是表现主义风格的伟大先驱,也启发蒙克创作出了《呐喊》。 txt小说上传分享
12 蒙克(4)
希尔看到这幅画之后灵光一闪,他相信恩索尔的这幅绘画可以在自己的计划当中发挥作用。他可以对外界宣称,盖蒂博物馆会舍得花钱赎回《呐喊》,是为了把《呐喊》与恩索尔的这幅名画一并进行展出。对于希尔来说,恩索尔的出现真的是意外之喜,这下他的故事可以讲得非常圆满了。
然而别人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就算没有恩索尔的这个环节,“盖蒂计划”还是显得过于复杂了。如果希尔打算扮演一个有钱的美国佬,为什么非要扯上博物馆呢?为什么不用简单的办法,只是扮做一个想要打造出让别人都望尘莫及的藏品的大富翁呢?对于这些反对意见,希尔根本不屑一顾,“墨守成规而又思路狭窄”是他最鄙视的思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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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艺术,”蒙克在笔记中写道,“都植根于一种简单的自我反诘:为什么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呢?怎么我一出生就遭遇诅咒?”对于蒙克,绘画不是一种职业,甚至也不是上帝的感召,而是深渊中发出的哭喊。“根本就不应该再画那些室内装潢、人们阅读、女性编织之类的画了,”蒙克断言,“绘画应该是刻画活生生的人们,喘息着、感觉着、煎熬着、热爱着——我打算画出相当数量的这种类型的画——人们会理解其中所带有的神圣意味,他们会为那些画脱帽致敬,就像在教堂里一样。”
正相反,人们掏出了腐烂的水果猛力投掷过去,如同他们在喧闹的滑稽剧场里的所作所为。招致人们如此痛恨的,还不是蒙克所描绘的对象,而是他生硬的、不加修饰的技法。蒙克所受到的奚落让人联想起二十多年前,印象派艺术家组织第一个画展时遭到评论界重炮轰击的情景。
“在这幅画上,甚至连一点儿像样的底色都没有,”挪威的一位艺术评论家在看到蒙克的《画家严森?黑尔的肖像》(Portrait of the Painter Jensen Hjell)之后斥责道,“颜料被粗暴地涂抹在画布上,事实上这幅画看起来像在画完另外一幅画之后,用残留在调色板上的、带着气泡的颜料残渣绘制的。”一家报纸报道说,不少参观者在看完了蒙克的一次绘画展览之后发出了质问,质疑蒙克究竟是用手拿画笔,还是用脚拿的。
那些日后被誉为蒙克最伟大的艺术品的绘画,也受到了外界的口诛笔伐。在一次展出中,蒙克惊恐地发现,很多人站在他的作品《生病的小孩》前,“大声地嬉笑和吆喝着”,而那幅画描绘的是他灵床上的姐姐。义愤填膺的蒙克冲到了外面,在那里,一位与他同时代的画家,一位当时很受欢迎但现在已经被人遗忘的画家,竟然跑到蒙克的面前冲着他的脸嚷道:“混饭吃的家伙!”语气中满含着轻蔑。“对于画家蒙克,人们能够选择的最善意的做法,”某人写道,“就是从他的作品前面走过,一言不发。”
尽管如此,还是有极少数的人从一开始就了解蒙克,知道他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1892年,一个叫做柏林艺术家协会的组织为蒙克安排了一次作品展示,但这些画是如此的富有争议,以至于引发了一场口水仗,一方是支持蒙克的先锋艺术家,另一方是思想保守、看不上蒙克的保守艺术家。仅仅过了六天后,艺术家协会投票表决关闭展览。一场冲突爆发了。蒙克的名声变得更加糟糕。
《呐喊》是在随后的一年问世的。大多数看过这幅画的人都憎恨它。一家法国报纸表示,这幅画让人觉得蒙克把一根手指伸到了大便里,然后举着它到处招摇。
12 蒙克(5)
这幅画是根据蒙克的亲身经历绘制的,尽管学者们在对具体时间的看法上意见不一。某次,蒙克在奥斯陆附近做晚间散步。“我沿着路向前溜达,同行的还有两位朋友,”多年以后蒙克回忆道,“太阳落山了。我感受到了一派忧郁的气息。突然之间,整个天空变成了一片血红。”
以后的很多年里,关于日落的记忆一直萦绕在蒙克的脑海中,他竭尽全力想要把它留在画布上。那次晚间散步的具体日子是人们争论的焦点——有人说是1883年,也有人说是1886年或者1891年,每种说法都有相当数量的支持者——可怜的蒙克,这位本来就神经脆弱的神经质画家,很可能是亲眼目睹了人类历史上最惊人的一次气象奇观。1883年8月27日上午10点02分,与挪威相隔了将近半个地球的喀拉喀托火山①突然喷发。喀拉喀托火山岛就此从地球上消失,被炸上了天。六立方英里的岩石被炸成了碎片或粉尘,像纷飞的雨水一样四处落下,更小的微粒都被吹送到了大气层的高处。随后的几个月里,那些飘浮的微尘笼罩了整个世界,它们使得日落时分的天空分外光明灿烂,并且拥有了格外鲜亮的色彩,其亮度和壮观程度都是人们前所未见的。《纽约时报》在1883年11月28日发表文章指出:“5点过后没多久,西边的地平线突然被一抹壮丽的猩红色点燃,天空和云彩全都变成了深红色。站在街上的人们都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地站在街道的拐角处,瞪视着西边的天空……云层的颜色逐渐加深,最终变成了血红色,而海水也为之变色,恍如血水汇成。”
不仅蒙克受到了惊吓,连很多报纸的观察员也被吓破了胆。更疯狂的例子发生在纽约的波基普西,一支消防队全员集合,驾上了他们的消防马车,冲向了天边的红日,要扑灭来自天上的火焰。1883年11月30日;一家奥斯陆的报纸称:“昨天和今天,人们都看到一道强光出现在城市的西方。大家普遍猜测是哪里着火了,但那实际上只是一次红光折射,是在日落之后由烟雾弥漫的大气层所造成的。”
莫非这就是蒙克亲眼目睹的那次日落吗?艺术史学家们总是把《呐喊》当中那片天空归结为挪威动人的日落景象,以及蒙克过分敏感的神经。要改变这些艺术史学家们的陈腐观念,最好的证明来自英国的两位物理学家和一位博士①。
那一幕景色深深地印刻在蒙克的脑海里,他曾经多次在文章中提及当时的具体情形。“我停下来,倚靠在栏杆上,筋疲力尽,”蒙克在1892年回忆道,“我注视着燃烧的云朵,它们看上去好像猩红的血液,又像是一柄悬在蓝黑色的峡湾和城市上方的利剑。我的朋友们继续向前走。我站在原地,恐惧得发抖。我好像还听到了一声巨大的、永不终止的呐喊,刺破了整个宇宙。”
那是一声注定要回荡整个世界的呐喊。但对于蒙克本人来说,这是一次恐怖的体验。“有好几年,我几乎快要疯掉了——那个疯子会对着我扬起他那扭曲了的脸,”蒙克接着写道,“你知道我的那幅《呐喊》吧,那段日子里。我已经到达了极限——连我的血液里都充满了大自然的尖叫——我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
几十年之后,《呐喊》就会赢得全世界的赞誉。它不会再被看成是一个男人对其所经受的痛苦进行的表述,而被看成了一声绝望的呼喊,可能来自世间的每一个人。蒙克已经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慌,并被恐慌彻底淹没。半个世纪以后,随着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失去生命,随着核弹带来的死亡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这种感受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共鸣。不断地有各种思潮——咖啡馆里的存在主义、伯格曼电影中沉郁的调子、上帝已死的谣言——推陈出新。1961年3月,《时代》杂志撰文对新的时代气息进行了总结,封面故事以“罪恶与焦虑”为题。封面插画是什么呢?《呐喊》。
如今《呐喊》随处可见,它被永无休止地复制在海报上,甚至是心理学的教科书上。《呐喊》所获得的声望是以非常直接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也算是一种敬意。有趣的是,绘画和雕刻有时候就像某一类名人,会因为有名而变得越发有名;每当这个时候,人们可能又开始轻慢它们、侮辱它们,认定它们被过度拔高了,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我们会给蒙娜丽莎画上两撇小胡子,会给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穿上拳击短裤,格兰特?伍德①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变成了早餐麦片的推销员。
对于爱德华?蒙克来说,他不是一个心理扭曲的人,《呐喊》所经受的命运是一个残酷的玩笑,残酷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当初他开始绘画的时候,一直怀有期望,希望自己的观众们能够“理解其中的神圣意味”。而现在,他的绘画当中最著名的作品,成了钥匙链、万圣节面具等物品上的装饰图案,麦考利?库尔金在《小鬼当家》(Home Alone)这部热门好莱坞电影中把那张脸变成了一个吓人的工具。而《呐喊》当中的主人公,一位艺术史学家已经发表了断言,现在成了“人们日常熟悉的笑脸的对立面”。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