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维觉得他说的一点也不错,刚才开过的那座山,没有一点青翠。光秃秃,白森森,山的主体已经被采空,留下满地爆炸后的碎石,那样子就像一颗完全腐烂的驻牙。
“你们陆家村以前是靠采石为生的吗?”
“嗯,采石,刻石雕,捕鱼,捞珍珠……就是不种田,不纺丝。据说以前我们那原有桑树六百多棵。不过现在已经被我爸砍了,变成了木器加工厂,做家具。”
“是吗,不过你们村里运输不是不很方便吗?”
“嘿,网维你土了吧。他们厂里的东西不靠陆运,靠水运。”
“哦,我明白了,从太湖直接运出去。”
说点闲话,使网维先生的胃,稍稍好了起来。这时候他们终于要到了。绕过那座光秃秃的“驻牙”,马自达汽车开在太湖和青山之间的小路上,虽然还是很颠簸,不过眼前的景象和新鲜的空气令网维精神气爽。他把车窗开到最大,任由迅猛、阴冷的湖风吹进来。大叫:“这的景色真不错。我喜欢这里。”
“你们城里人。”陆岩说,“来玩玩还是不错的,真要你一天到晚住在这,你就受不了了。”
“怎么会呢。这么清新的空气,这么自然的景色。没有噪音、没有电磁波……多舒服啊。我就向往这么悠闲的生活。”
“算了吧。”吴斐泼他冷水道,“难道你忍心让江泉每天去倒马桶,唰痰盂吗?”
网维先生的脸立刻惨白起来。这一点他还真没想到呢。“马桶,那还是小时候坐过的呢。”
“别听他胡说。”陆羽说,“家里这次翻修,已经全部装了你们城里人的抽水式的了。”
“是吗?”网维心有余悸道。
“是的。”吴斐突然坏笑起来,“不过你要是想用的话,可以让陆岩跟你去弄一个来。也许坐在上面,没准能治疗你的便秘。”
“我呸。”网维气愤地吐吐舌头,
汽车从一个上山的弯道拐进去,然后网维他们看到了一个村落。这个村落不是很大,有大小三十几幢房子,形态和式样都不一样。最中间的最大,有三百来个平方大小,一堵又高又厚的围墙里,有两幢新翻修的三层楼房子。网维知道那一定是吴斐女朋友的娘家,但是他一点也不喜欢。想比之下,他和江泉都更喜欢角落里那些木质结构的,年代久远的老房子。
汽车从村中间的一个小广场开过,立刻一群村里的孩子围了上来。他们好奇地张望着车里的人,用手指指点点。
陆岩猛按喇叭,把他们全部吓跑。“你们待会儿如果要去村上看看,千万别让那些好奇的小瘪三靠近,会沾上虱子的。”
“他们身上有虱子?”江泉感觉今天自己像个傻瓜,一次又一次的惊奇着。
“别听他胡说。”吴斐说,“这些小孩子就是脏一些,没有洗手的习惯罢了。你知道他们玩什么吗?捞鱼钓虾,捉蛐蛐、掏鸟蛋,”
网维听得两眼直冒星光,表现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似乎只要一开车门,他就准备跳到地上,匍匐在草丛里,翻转头。
陆岩下车开了门,然后把车开进园子。车轮还没停稳,一个女孩子已经走到了门边。那个女孩子穿着典型的水乡村姑的服装,头上包着蓝色的头巾,肩上斜挎着一直大大的黄色烧香包。她拉开陆岩的车门,问:“怎么才回来?”
网维好奇地望着这个装束故旧但一眼热情的女孩,一时间猜不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怎么穿成这样?”陆岩立刻埋怨起她来,又向网维他们介绍,“我朋友,张菊花。”
“刚才去仙姑庙烧香了。”张菊花对他说,又赶紧跟网维他们打招呼,“别听他胡说,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张茹雅。你们是……”
“忘了介绍。”吴斐走上前,语气很快地说:“这两个是我老同学,网维和江泉。也许你听说过。”
“网维……哦,是市里面那个有名的侦探吧。哈,这一次你们来我们这干什么,有案子发生了吗?”
网维轻声咳嗽一声,说:“请允许我更正一下,我真正的职业是个作家。我听吴斐说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保存如此完好的村落,就像来看看。给我的新书找点灵感。”
“噢霍,这样啊。”张茹雅显得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是来捉狐仙的呢。对了,网维你不迷信吧?”
“恰恰相反,我迷信得很。”
“啊。”张茹雅本来已经迈向房子里的脚步停下来,嘀咕说:“这下糟了。”
“怎么了?”
“是这样的,阿姨本来安排他们两个住在新房那边的那个房间。”
“你是说闹狐仙的那个房间。”
“是啊,老楼因为天气原因,到现在还没有翻修好,现在都住在新楼里。”
“不是吧……”陆岩愧疚地看了一眼网维他们,小声说,“要不让我去住那间房间,和他们换一下。”
“不行,陆岩,你不能住那房间。那里面……”
“等一下。”听到这一切的网维打断他们,笑眯眯地说,“我想也许你们有个误会,我是很迷信,但是我不是害怕狐鬼蛇神。事实上,我最想干的就是住在闹鬼的房子里,和漂亮的狐仙或者女鬼同床共枕呢。”
网维的调笑,打破了陆岩和张茹雅的尴尬,只是却引来了妻子大人暗地里的利爪。
网维和江泉的房间在陆家新造房子的二楼西边。当网维同志哆嗦着走过那两块水泥板横跨而成的天桥时,他是很郁闷的,但现在郁闷一扫而光。面对西窗外碧波浩淼的太湖水,网维在那哼那首“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的老歌。房间里的家具也很令他们满意,没有浮夸不实用的装潢和摆饰,全是高大壮观的红木家具。以网维先生那不入流的品味和知识来鉴定,这屋里的这套红木家具起码都有一百来年的历史。最令这对夫妇喜欢的就是那个有高高帷幔的红木大床。床上铺着三层棉毯,还有用丝织背面翻成的被子。
“抱歉,这个房间没有装空调。”陆岩说,“这都得怪我家那个老恶棍。”他把一把金灿灿的铜钥匙递给网维,“这是房间钥匙。如果你们晚上睡觉冷,可以冲热水袋、烫壶子。”
“太感谢了。”网维笑起来,“我现在的感觉是自己像个地主了。”
然后,他们一起大笑。
陆岩他们离开那对前来“冒险”的夫妇,各自去做自己的事。离开的时候,张茹雅说了句话:“要去村里玩的话,来找我,我就在你们对面房间。如果没事,待会儿陆叔叔一回来,我们就吃晚饭。”
网维和江泉都觉得,她很有点这家里女主人的味道呢。
江泉坐在床上整理他们的行礼,而无所事事的网维先生却在窗边大声感叹冬天里的太湖。他先是背诵了《三国演义》里的梁父吟,觉得不满意,又开始朗诵毛主席的《沁园春?雪》,但也觉得自己不像是个英雄。卖弄风骚了半天,见江泉还没有忙完,就无聊地走出房间。在过道的阳台上仰望村里的景色。
这里确实很美,一种古朴的,别有风味的美。即使半山腰里那座被陆岩嘲讽半天的娘娘庙,网维也觉得比较有味道。他觉得自己开始有诗人的气质了,只是没有做诗的能力。
“这里一切都很正常啊。”网维想,“到底哪里有什么使吴斐那只狐狸感觉有邪恶的气息呢。”他有点觉得吴斐是在疑神疑鬼。
村里几个孩子的吵闹声打断了网维本来就不深入的思考,他抬起脸,看见在外边广场上几个男孩子正在打架。从他们模模糊糊的声音中,他可以听到“冯晓、弹子、耍赖”这些词语。网维推断这些孩子是为地上的几颗弹珠子而打架。就在这时,出乎他的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广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跑到那些孩子当中,对着其中一个长得很瘦小的男孩狠命打了一记耳光。那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而那个女人,丝毫没有饶恕那孩子的样子,追着要去揍那淘气小子的屁股。那个孩子拼命往这边跑来,撞到门上。然后从屋里又走出一个女人。她一把把小淘气拉到身后,护着,就像老母鸡一样张开她的翅膀。对着那个发脾气的女人叫道:“陆小春,你干吗打人。”
陆小春也大骂:“小赤佬,不要跑。妹妹你不要管,我教训这个小赤佬。”
“教训么好好教训好了,你干吗要打他啊?”
“我要怎么教训,要你管啥事?”
“你这个是虐待小孩子。”
“我虐待又怎样,他现在是我儿子,又不是你的。”
那个女人顿时呆若木鸡。就在这时,小孩子和他的娘又开始新的追逐。于是她无力地走到屋里,把门关上,然后掩着面孔,坐到了地上。
网维在她背过身时看到了她的那张脸,然后他开始感觉到一些邪恶的气息了。
那张脸的女人就是陆羽。
第二章
网维见到陆家村的“恶棍”——陆申龙了。可是他的体型一点也没有“棍”的样子,倒反像是一只陀螺。五短的身材,比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高不了多少;又配了一只圆鼓鼓的大肚子和一对很凶悍的眼睛。族长、村书记、家具厂厂长……身兼各职于一体的老头走上前,用那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和网维夫妇相握。
“你们好,你们都是吴斐的朋友是吧。在城里做什么工作?”
“我是个作家。”网维一边偷偷揉自己发痛的手,一边暗自想:这个老头就像是恶鬼道里面的老怪物嘛。“我妻子是个律师。”
“律师?”老头眯起眼睛看,“就是那种电视上出现的在审犯人时,帮他们说话的人?”
“爸爸。”陆羽说,“那是刑事律师,这位可是大律师,是人家大公司的专业法律顾问。”
“哦,怎么样大的公司呢?”老头子显得颇不屑。“一年能挣多少钱?”
“我们律师事务所主要的服务对象有麒麟集团……”江泉笑眯眯地随便甩了个公司名,把这个村里的土皇帝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