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样大的公司呢?”老头子显得颇不屑。“一年能挣多少钱?”
“我们律师事务所主要的服务对象有麒麟集团……”江泉笑眯眯地随便甩了个公司名,把这个村里的土皇帝吓了一跳。对于他这样一个曾经的采石厂老板,建筑业巨头麒麟集团可是高不可攀的。
“你认识麒麟集团的老板?”一改刚才的飞扬跋扈,陆申龙谦卑地问。“听说现在的老板是个女的。”
陆岩和吴斐的头全部转过来,听着网维说:“你说麒麟的老板吗,我们是好朋友。经常一起见个面,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
“对,她还把网维当大哥看。”江泉在那帮腔,很明显是故意大摆姿态。
“嘿,伯父。”吴斐说,“你的家具厂可以想办法给麒麟集团供货了。”
网维斜眼一瞥,心想:你这小子的生意经还真灵。他打了个哈哈,说:“说实话,陆老板,你们这地方可真好。我都想到你们这里造房子住下来了。”
“想要来这买房子吗?”陆申龙说,“不巧,三个月前也有个香港人来过,想要买了北山那五百亩地造别墅。和镇土地局的那些人都说好了的,没想到国家一份什么禁令下来,说这里的一寸地都不能动。”
网维耸耸肩。
两个老女人和张茹雅走了进来。她们的年纪都在五六十之间,年纪稍小一点的那个在包头布上插着一朵黄色的不知什么花。她的小碎步踩得飞快,说话也像是蹦豆子一样。
“大阿姐啊,今朝夜里你几点?”
“十点半。”
“嘎么到时我来喊你。菊花啊,今朝夜里十点钟你要喊我起来啊。”
张茹雅微微的一红脸,说:“晓得了,妈妈。”
原来这个老女人是张茹雅的母亲。
“嘎么大阿姐啊,我先回去哉。”
“大妹妹啊,你不登拉这里吃夜饭啊?”
“不个哉。窝里个老头子还拉等我烧给俚吃。”
“你喊俚阿过来好哉。”
“不要哉,就让菊花登了这里吃吧。菊花啊,夜里不要忘记来喊我。”
“晓得了,妈妈。”张茹雅陪着她母亲又走出去,陆岩鼻子哼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两个老太婆,这么冷的天还要夜里去瞎烧香,真是做死。”
“这里有元旦烧香的习俗吗?”网维轻声问他。
“老太婆要去山上的狐仙庙烧香,迷信。你们别管了,吃晚饭吧。”
网维心想,这事我有什么能耐管啊,不过肚子倒真的饿了。
晚饭的菜肴很丰盛,据说都是这个张茹雅做的。大圆桌上摆着著名的太湖三白和膏肥脂厚大螃蟹。今年的太湖螃蟹,从新闻里可以知道,身价已经直追驰名的阳澄湖螃蟹了。还有自酿的高度米酒。
网维夫妇在吴斐的招呼下落了座,但很快他们发现了不对劲。吴斐虽然满脸的热情,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应酬着他们,但是他的心却不在他俩身上。不但把酒倒错了杯子,还摔了一把勺。
江泉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陆羽没有来吃饭。
“阿岩,阿羽在哪,怎么不来吃饭。”
陆岩把头转向吴斐,对他爸爸的言下之意是这个问题你要问他。
吴斐晃了下脑袋,站起来,回答说:“叔叔,刚才她说有点不舒服,我再去看看,问她要不要吃饭。”
陆申龙点了一下脑袋。吴斐刚站起来,陆羽却进来了。她快步地走到饭桌前,对着她的爸爸,认真而有些严厉地宣布说:“爸爸,我要寄养许医生的儿子。”
饭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就像塞外的冷空气突然降临。所有的人都把头转向她。陆申龙站起来,揪了根胡子,说:“你要做什么?”
“我要寄养许言武的儿子许伟。”
“为什么?”吴斐不禁脱口而出。
“对啊,为什么阿姐。”陆岩也问,“那个脏头脏脑的小瘪三有什么好。瘦得就像个排骨。”
陆申龙还是不做声,他坐回到位子上,把倒满米酒的酒杯举起,升到空中,停滞下来。
“爸爸,啊好?”陆羽的语气更加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带有威胁的冷酷。
“阿囡啊。”她的妈妈突然说话了,“你阿是想要小囡哉,嘎么过年就结婚养一个。要去寄养人家个小人,做啥?你又不是养不出儿子。”
“这和我自己生不生小孩没关系。我就是要寄养许伟,爸,你说怎么样。同意还是不同意。”
“如果我说不同意怎么样?”陆申龙显然不喜欢被人逼,恶狠狠地回了她一句。
陆羽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字一句地大声说:“那么我就和你们断绝关系。”
吴斐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地蹦了起来,“阿羽,你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吴斐。”她冷冷的,往门口走。
一个霹雳喝道:“你帮我站住。”陆申龙又一次站起来,走到女儿身后,等着她回过头,问:“你非要寄养那个小赤佬?”
她坚毅地点点头。
“那你明天找许言武和他儿子过来,我帮你说。”
出乎这个饭厅里人的意料,陆申龙竟然同意了。
“为什么?”陆岩站在他的凳子前,大喊着问。
“这个不关你的事。你阿姐要寄养个小人,就寄养一个好了。”陆岩垂下头,有如斗败的公鸡。“阿羽,现在先吃饭。”
“爸爸,我现在就要喊他们过来。”女儿又说。
陆申龙带着厌恶的表情瞄了一眼坐在座位上一直没动过的网维和江泉,又点了点头。“菊花,你帮我去许医生家里。叫他和他儿子过来。”
张茹雅识相地做起了跑腿。
过了一会儿,饭厅里走来三个人。跟在张茹雅身后的是一对父子。男的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帅,但是看上去很强健。网维估摸着吴斐要和他打架,恐怕还不一定能赢。而他的儿子,他们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吓了一跳。那小孩就是网维下午看到那个被追打的小鬼。骨瘦如柴,面孔丑陋,但是令人敢到害怕的不是脸的丑,而是脸的相似。这个小孩子的脸和陆申龙的脸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算是不懂遗传学,也可以从这两张脸上看出些什么。
吴斐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网维担心他会出事。急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喂,吴斐,我要上个厕所,带我去一下。”他大力地把那个男人推出饭厅。
他们到天井里站定,吴斐的脸色像死人一般可怕。他紧紧咬着嘴唇皮,网维不知哪里变出一根香烟,他把香烟塞到吴斐的嘴里,还从他身上翻找打火机。
吴斐突然动了一下,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把火打上。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他气急败坏地咆哮道,“原来就是这么回事,我真他妈白痴。”
“闭嘴。”网维喝道,“你想让里面人都听到。你知道些什么了,你什么也不知道。就那男孩的脸和你那个岳父的脸一样,能说明什么?”
“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妈的,隔代遗传。她和那个男人……”吴斐话说一半,把已经吸完的烟蒂丢在地上,又说,“还有,那人不是我岳父。”
“你没有任何证据。在这个世界上难道没有相象的人吗?而且你别忘了,这个陆家村,每个人都有那么点血缘关系,如果他们是远亲呢。长得像根本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网维心里明白,即使是远亲,陆羽的表现也太过了。而且他还知道今天下午的那一幕,其实他在心里是相信吴斐的怀疑的。
“即使是真的,那又如何?你很在乎吗?”
“我……”吴斐打颤道,“我早知道她不是处女。”
“这不就结了。”
“可是你不明白这感受。知道是一回事,感觉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当那个男人站在你面前,还带着一个孩子。妈的,我怎么会碰到这种事。”
“你有两个选择。”网维对他说。
“什么?”吴斐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点上,挂在嘴上。
“第一,离开这里,和你女朋友分手。第二,不要在意这件事,也不要再想,回去吃饭。”
“我……”吴斐咽了口唾沫,“我还是喜欢陆羽的。”
“那你就站在这天井里冷静一下头脑。”网维离开他,转身找到厕所,进去方便。
两人回到饭厅的时候,许伟正在向陆羽磕头,要红包。吴斐鼻子哼了哼气,走过去,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
“叫叔叔。”他干笑着,说。
陆羽看了看他,带有一点嗔怒地问:“你干什么?”
“你干儿子不是应该叫我叔叔?”吴斐认真地问。
陆羽无言以对,让许伟叫了声叔叔,接着让这个难看的小鬼坐到了自己身边。
“许医生,这个吴斐,我想你已经认识了。这边两位是他的老同学。”陆岩介绍说,“嘿,这位许言武医生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医生,管我们全村一百来人的命。”
许言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与他们相握。席间的闲话中,网维他们了解到原来许医生是在很小的时候被人丢到陆家村的弃儿,被一对好心的许家夫妇领养了。当然这个许家和陆申龙他们也是关系很亲密的亲眷。十八岁的时候许言武带着红花去参军,成了村里的英雄。在苏北的某个军区服役了将近六年,回到村里,当上了村卫生所的医生。
“我当年在部队里当医生,不但给人看病,还给牛马看病。”许言武一喝酒,脸就统统红,他的舌头也有些大,在那胡吹自己的军旅生涯。“我们给牛马产胎,不管多大的家伙,一针催生……”
“那许医生,你为什么要回村里呢。依我看你在军队里面也做得不错啊,为什么退伍?”
“唉。”他两只手捧着酒杯,磕在桌面上,看了一眼儿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小崽子。他妈难产死了,我一个人在部队里忙不过来,就申请退伍了。我没有要求分配工作,只拿了一笔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