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刷得起劲,突然听到有人按门铃,她家的门铃声音特别大,不是“叮咚”一声,而是长长的音乐声,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赶快到窗子边去观察,看见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皮卡。
今晚应该没人来呀,Kevin已经把旧地毯揭掉了,新地板要等她墙刷完了才能铺,那会是谁呢?
她下楼来到大门边,打开门一看,是Kevin(凯文),她又惊又喜:“是你呀?”
他看着她,抿嘴一笑,“在刷墙?”
“嗯。没想到你会来,穿得……乱七八糟的,我去换衣服。”
她说完就往楼上跑,他在后面说:“挺好的,换什么呀?”
她没答话,继续往楼上跑。
他大声说:“真不用换,我给你送stair nose(楼梯条)过来,马上就走的。你要怕我看见,可以躲在房间里,等我走了你再出来。”
她听他这样说,就呵呵笑着躲到楼上房间去了。
她站在二楼窗口看他搬东西,有点像上次的地板材料,也是纸箱子装着的,但这次的纸箱子比上次窄一些。她看见他搬了几趟进屋,最后那次进去后就没看见他出来。
她正在纳闷,听到他在背后说话:“是不是在等我走了好出来?”
她转过身,见他站在门边,抿着嘴笑。
她有点撒娇地说:“好啊,你骗人,你说你马上就走的。”
“我是准备马上就走的,但想起一点事,要告诉你一下。”
“什么事?”
“你刷那个墙壁和天花板交界地方的时候,最好贴上painter's masking tape(刷墙时贴在交界处防止沾上油漆的胶带),那样就不会刷到天花板上去。”
“我是想贴的,但是,梯子矮了点,我够不着。”
“怎么不买个高点的梯子呢?”
“太高了我车里就装不下,没办法运回来。”
“我回去给你拿个高点的梯子来。”
她想到他住得很远,便说:“那倒不必,不过你可以跟我去Home Depot(家得宝),我买个高点的梯子,你帮我运回来,你的车大,装得下。”
“也行,走吧。”
“我去换衣服。”
“干嘛换衣服?这不挺好的吗?”
“这怎么行啊?是我的旧睡衣,怎么能穿到商店里去?”
“商店里穿这种衣服的不要太多!”
她也知道美国人穿着很随便,但坚持说:“我还是去换一下吧。”
“快去吧。”
她立即从衣橱里拿出衣裙,到洗手间去换上。
两人还是开他的车,他把车发动后,没立即起步,而是打开车顶灯,在右手边那个装CD的槽子里翻来翻去,找了盘CD,放进车上的播放器里,才把车倒出去。
他放的是萨克斯乐曲。
她随手翻了翻他车上的那些CD,发现全都是萨克斯的,很多是不同演奏家的个人专辑,有些演奏家的名字连她儿子都没提起过,感觉这下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问:“知道这是谁演奏的吗?”
她注意听了听,猜测说:“应该是肯尼基。”
“能听出是什么曲子吗?”
“好像是Going Home(回家)。”
“你真是神耳啊!”
“都是我儿子的功劳,成天给我讲这些,还逼着我听。”
“你儿子对你教育有方哦。”
“你也很喜欢Kenny G(肯尼基)?”
“是啊,我的偶像嘛。”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啊,我终于想起你像谁了!”
“像谁?”
“Kenny G!”
“是发型像吧?”
“你的发型是——学他的吗?”
“是啊,像不像?”
她转过头去看了他一会儿,说:“嗯,很像,别告诉我说你头发天生就是这样卷卷的。”
“当然不是。”
“是烫的?”
“是啊。”
“在哪里烫的?快告诉我,我儿子也想烫Kenny G的发型呢。”
他有点得意地一笑:“自己烫的。”
“你自己烫的?”
“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购物袋套在头上难受呢?”
“哈哈,原来你也套过购物袋!”
“找到知音了吧?”
“太知音了!你怎么像我儿子一样,这么喜欢萨克斯?”
“这是我的专业嘛。”
她愣了一下:“你——你是学音乐的?”
“是啊。”他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音乐学院名字。
“你是那里萨克斯专业毕业的?”
“是啊。”
她的敬仰之情犹如尼亚加拉大瀑布,淌得花花的,甚是壮观:“哇,你是音乐学院萨克斯专业的高材生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以为我生来就是做地板的?”
“那倒不是,但是——也没想到你是搞音乐的。”
“呵呵,搞音乐的出了国多半都改行了,我有个同学,学打击乐的,现在在餐馆当大厨。”
“学打击乐的炒菜,也算——专业对口呢。”
“哈哈,真的呢!那我学萨克斯的要改哪行才算专业对口?”
“去吹气球卖?”
他笑得合不拢嘴:“你太好玩了!”
“我听你说你女朋友是舞蹈系的系花,还以为你是舞蹈系的系草呢。”
“是杂草吧?”
“哪里,是系草。你肯定是萨克斯系的系草。”
他没接茬,只介绍说:“其实Kenny G不算萨克斯界的头块牌子,但他最popular(流行,知名度高),因为他演奏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曲子,发行量最大,所以喜欢萨克斯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我很崇拜他,曾经想做个中国的Kenny G,让萨克斯走进千家万户。”
“我也崇拜他,因为他不仅萨克斯吹得好,还,长得帅。”
“他儿子Max G(麦克斯基)长得更帅。”
“是吗?他还有个儿子?那我得找他儿子的录像来看看。”
他调侃道:“你外貌协会的?”
“嗯,会长。你肯定是像他儿子吧?”
“我哪有那么年轻?我是他兄弟,Kevin G(凯文基)。”
“真的?你姓——高?”
“不是。”
“那就是姓郭。”
“哪个guo?”
“右边一个耳朵的那个郭。”
“不是。”
“国家的国?”
“也不是。”
“那还能是哪个guo呢?不会是姓锅灶的锅吧?”
“哈哈,当然不是,是虢国的虢,就是右边是个虎的那个虢。”
“我知道了,”她笑起来:“是虢夫人的虢。”
他开玩笑地警告说:“以后可别叫我虢夫人哈。”
“不叫你虢夫人可以,你得告诉我你叫虢什么。”
“我就叫虢什么。”
“别开玩笑了,快告诉我吧,不然我叫你虢夫人。”
“我叫虢恺,竖心旁那个恺。”
“没多少人跟你重名吧?”
“还没遇见过。你呢,很多人跟你重名吧?”
“嗯,大把抓。不过写出来重名的还不多,因为我不是军人的军,不是君子的君,而是莙荙菜的莙。”
“为什么叫这个莙呢?”
“听我爸妈说,是因为我妈怀我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就是吃莙荙菜不吐,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你呢?”
“没什么特别的,我爸妈说‘恺’是快乐的意思,他们希望我一生快乐,就起了这个名字。”他停了停,说,“不过这里没人知道我这个名字,所以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那你在这里叫什么名字呢?”
“就叫Kevin Guo,我驾照什么的都是这个名字。”
“你……是怎么考到驾照的呢?”
“不是考的,是买的。”
“驾照还能买?”
“什么都能买。”
“护照也能买?”
“当然能买,我的护照就是买的,不然我怎么能来美国?”
她很好奇:“你是……怎么偷渡来美国的?要坐……很久的船吗?”
“哪里呀,现在谁还坐船偷渡?”
“那你是坐什么来的?”
“坐飞机来的。”
她嚷起来:“坐飞机偷渡啊?我还没听说过呢!”
他转过头,微笑着说:“你在别处可别这么大声嚷嚷。”
“不会的,不会的。”她压低嗓门,“我一听说偷渡,就想到坐着个小船,在风雨中飘摇,天上下着大雨,船被风浪打破了,水直往船里灌,人掉到水里,抱着个船板,游啊游……”
“从电影里看来的吧?”
“有可能,不过想不起是什么电影了。”
“以前大陆逃港的就是这样偷渡的。”
“但你不是?”
“不是,我是正儿八经从机场坐飞机来的。”
“哇,那怎么能叫偷渡呀?”
“不是合法入境的,就是偷渡啰,并不是只有坐船才是偷渡的。”
她追问:“那你怎么入得了境呢?美国海关查得可严呢。”
他笑着说:“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是不是想偷渡啊?”
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觉得好奇。”
“我的护照签证都是真的,经得起检查的,就是照片是假的。”
“现在是这样偷渡的?”
“应该说以前是这样偷渡的,现在查得很严,防伪技术也提高了,这样偷渡已经很难成功了,不然的话,我会回去看我爸妈,如果想出来的话,可以再花点钱偷渡。”
“一个人还能……偷渡好几次?”
“呵呵,这是因为中国离美国太远了,离得近的国家,每年偷渡一次都可以。”
“真的?”
“当然是真的,很多老墨就是这样,花几百块钱,就能偷渡到美国来,想家里人了,就跑回家去,呆一段时间,再花几百块钱偷渡过来。”
“简直像他们家的后院一样。”
“本来就是后院嘛,美国和墨西哥之间有那么长的陆地边境,哪里防得住啊?”他笑了一下,“呵呵,我从来没把偷渡的事告诉过任何人,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全告诉你了……”
“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对外人讲。”
“嗯,可能是吧。”
他从牛仔裤屁股后头的裤兜里摸出个钱夹,递给她:“看看我的驾照,能不能看出破绽来?”
她仔细看了一通,看不出任何破绽,又把自己的驾照拿出来对照,还是看不出任何破绽,只好老实承认:“看不出来。”
“连警察都看不出来的,只有跟FBI的数据库对照,才能看出破绽。”
“是吗?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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