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故意侮辱你的意思,”布里吉达说,“我不想挑事儿斗嘴。最近我跟谁都不想吵架。”
我站在那里望了望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我真想说你这个白痴,布里吉达,可我同样没心思跟任何人吵架。
“我的意思是,”布里吉达说,望着身后,好像要确认罗萨里奥没有过来,“我也想跟你谈恋爱,相信我,我想跟你一起生活,给你零花钱,给你做饭,你生病的时候关心你,可事不遂人愿。我们得接受这个现实,不是吗?不过这样也挺好。”
“我没法跟别人生活在一起。”我说。
“你还是你,你的*跟黄金一样贵重。”布里吉达说。
“谢谢你。”我说。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布里吉达说。
“你还知道什么?”
“关于你吗?”布里吉达笑着说,这次我猜她是洋洋得意。
“当然是我了。”我说完把最后一口龙舌兰一饮而尽。
“你年纪轻轻就会死掉,胡安,你会让罗萨里奥伤心的。”
12月30日
今天我去了芬特家。今天让罗萨里奥伤心了。
大约七点钟,我老早就起来了,然后去城里的大街上漫游。临走前听到罗萨里奥的声音在说:等等,我给你做早点。我没有理睬。悄悄关上门就离开了房间。
走了很长时间,仿佛来到另一个国家,感觉心里又堵又恶心。走到索卡罗时所有的毛孔终于全都打开。我开始大汗淋漓,恶心感顿时一扫而光。
我忽然感到很饿,然后走进我看到的第一家开着门的咖啡馆。这是马德罗街上的一家小店,名叫新西巴里斯,我要了份咖啡和火腿汉堡。
让我万分惊讶的是,潘乔?罗德里格斯居然在那儿,就坐在吧台旁。他的头发梳得油亮(还湿着),双眼发红。他看到我时毫不惊讶。我问他在这里干吗,离家这么远,又是这么早。
“我找了一夜的*,”他说,“想看看我是否已经可以他妈的走出跟某人分手的阴影。”
我想他指的是安格丽卡,我尝到第一口咖啡时想起了安格丽卡、玛丽亚以及第一次去芬特家的情景。我感到很开心。我感觉很饿。可是,潘乔却显得无精打采。为了转移他的情绪,我说已经离开了叔叔和婶婶,跟一个女人住在一间像从1940年代的电影里直接搬出来的出租房里,但潘乔根本就无心听我或者任何人说话。
他抽了几支烟后说想活动下腿脚。
“想上哪儿去?”我问,不过,说句心里话我早已知道答案,如果他不说我想听到的话,我打算动用一切必要手段让他说出来。
“去安格丽卡家。”潘乔说。
“好样的。”我说,然后匆匆吃完早点。
潘乔在前面付了我的账(这可是第一次),我们便走了。腿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潘乔好像不再那么沮丧,我也不再对未来的生活感到茫然无助。相反的,早晨的阳光又让我们回归自我,精神再次振作起来。潘乔又变得兴高采烈和敏捷起来,妙语连珠,马德罗街上一家鞋店的窗户反射出我内心对自己的期许:高大、表情阳光、既不笨拙又不病态地羞怯,阔步前进,身后跟着一个正在追求真爱或者不管什么的小胖子!
当然,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这一天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呢。。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64)
路上的前半段,潘乔显得热情、友好、开朗,可是后半段,快接近康德萨区时他情绪陡变,好像跟安格丽卡奇特的(或者说装腔作势和暧昧的)关系中原本让他忧虑的东西又苏醒了。他又闷闷不乐起来,说所有的问题都与他和安格丽卡两个家庭之间的社会界限有关,他属于低层工人阶级家庭,安格丽卡家是深深地根植于墨西哥城的小资产阶级。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我说虽然这确实可能会在最初建立关系时出现难度,然而关系一旦上路,阶级冲突的裂痕会大大缩小。潘乔却反问我关系一旦上路是什么意思,我不屑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我提出另一个问题算是回答:他和安格丽卡真的是两个标准的、典型的、不折不扣的小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代表吗?
当我们坐在从雷福马和华雷斯街口打到的出租车上,正以惊心动魄的速度向科里马大街奔去时,潘乔不开心地说:“不是,我想不是吧。”
我告诉他,我正想对他说这个意思,因为他和安格丽卡都是诗人,如果各属不同社会阶层,那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很大,我告诉你。”潘乔说。
“别这么死板了,伙计。”我说,心里又无端地高兴起来。
没想到出租车司机支持我的观点:“如果你已经追求到了,就不存在界限的障碍了。只要有爱,其他都不重要。”
“明白了吗?”我说。
“不明白,”潘乔说,“还真不明白。”
“去追你的姑娘,忘了工人阶级的那些废话吧。”出租车司机说。
“工人阶级废话是什么意思?”潘乔说。
“你知道,就是那些社会阶级的说法。”
“照你说社会阶级是不存在的了。”潘乔说。
司机说话时在反光镜里望着我们,这时还回过头,右手搭在乘客座的后背,左手紧握方向盘。我们会撞车的,我想。
“事实上不存在。只要真心相爱,所有墨西哥人都是平等的。”
“简直是胡说八道!”潘乔说。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司机说。
潘乔和司机开始从这个话题又引出宗教、政治议题,我盯着窗外,望着外面的风景(华雷斯和北罗马大街上的店面)单调地掠过去。我也开始想玛丽亚以及让我和她分手的东西,那不是阶级原因而是经验问题,想到罗萨里奥和我们的出租房,以及我在那里跟她度过的美好夜晚,可是,为了能跟玛丽亚相处哪怕几秒钟,为了能听到她的哪怕一句话,看到她的一个微笑,我随时准备放弃那些美好的夜晚。我还想到了叔叔和婶婶,甚至恍惚中看见了他们,手挽手走在我们经过的街上,虽然出租车危险地呈之字形拐到其他街上,他们仍然绝不回头望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孤独中,像潘乔、出租司机和我沉浸在各自的孤独中一样。接着我又觉得最近这些天好像做错了什么,在处理墨西哥新秀诗人或者生活中新结识的女人们的关系上出了差错,但是任凭我怎么琢磨都理不清哪儿出了问题,如果我回过头,那道深渊就在我身后敞开着。可是,我却丝毫不觉得恐惧。这是一道没有恶魔巨兽的深渊,不过是笼罩着黑暗、沉默和空虚这三种让我痛苦的极端事物而已,其实也并不那么痛苦,而是一种胃里的悸动,但这种痛苦有时感觉像恐惧。后来,我把脸紧贴着窗户,车子转入了科里马大街。潘乔和司机不聊了,也许只是潘乔打住不聊了,他好像不肯占什么上风,我的沉默和潘乔的沉默紧紧地箍着我的心。。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65)
我们在超过芬特家几英尺远的地方下了车。
“这儿气氛有些不对劲。”潘乔说,出租车司机开心地驶走了,嘴里骂骂咧咧。
乍一看,街上显得一切正常,但我却注意到某些异样,我对这里的记忆曾是那么鲜活。我看见街对面两个家伙坐在一辆黄色雪佛兰中。他们在盯着我们。
潘乔按了下门铃。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听不到屋里有任何动静。
雪佛兰轿车中坐在乘客座的那位下了车,把手肘撑在车顶上。潘乔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这儿气氛有些异样。雪佛兰边上的那个家伙模样很可怕。我想起前几次去芬特家,站在门口盯着花园,感觉呈现在我眼前的花园里充满了秘密。这是不久前的事,可是感觉却像过了若干年。
胡吉托出来让我们进去。
他走到大门口时给我们打了个很令人费解的手势,他望着停放雪佛兰的地方。我们打招呼时他也不回应,穿过大门后他就关上门又锁上。花园看上去已经荒芜。房子似乎也不一样了。胡吉托领着我们直接向正门走去。我记得潘乔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们往前走去时他还回过头扫视外面的大街。
“走啊,伙计。”胡吉托对他说。
基姆?芬特和妻子正在屋里等着我们。
“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加西亚?马德罗。”基姆说,热烈地拥抱了我一下。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么热情的款待。芬特夫人穿着一件深绿色的长袍和拖鞋,好像刚起床似的,但很快我就得知她头天晚上几乎彻夜未眠。
“这儿出什么事儿了?”潘乔望着我问。
“没有出你想出的事儿。”芬特夫人说,一边抚弄着胡吉特的头发。
基姆拥抱过我后走到窗口,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番。
“没有新情况,爸爸。”胡吉托说。
我立刻想到黄色雪佛兰车里的两个人,隐隐约约明白了芬特家出什么事了。
“我们正在吃早餐,孩子们,你们想喝点咖啡吗?”基姆问。
我们跟着他走进厨房。里面桌边坐着安格丽卡、玛丽亚和鲁佩!潘乔看见她时甚至都不眨一下眼,可我惊得灵魂都快出窍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难回忆起来了,特别是因为玛丽亚的态度好像我们压根没吵过架,好像我们又重归于好了。我只记得我很客气地跟安格丽卡和鲁佩打了招呼,记得玛丽亚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接着我们开始喝咖啡,潘乔又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解释,气氛十分热烈,其间,芬特夫人和基姆开始争吵起来。芬特夫人说这是她过的最糟糕的新年假期了。想想穷人,克丽斯蒂娜,基姆说。芬特夫人开始哭起来,离开厨房。安格丽卡跑出去追上她,这迫使潘乔也要有所动作,但最后却不了了之:他从椅子里站起来,看着安格丽卡走到门口,然后又坐下。其间,基姆和玛丽亚,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时,给我描述了事情的最新进展。鲁佩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