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墨西哥的主显节)。接着我又开始读佩德罗?加菲亚斯的诗。然后我又睡着了。我又从小窗向外眺望,我看见了高高在上的乌云,我想起了奥特尔博士[1]奥特尔博士(,1875—1964),本名Gerald Murillo。墨西哥画家,画作主要表现他个人对墨西哥火山的着迷。[1]的画和《最明净的地区》[2]La region más transparente,墨西哥作家富恩特斯(Carlos Fuentes)的小说代表作。[2]。接着我又开始想些开心的事。有多少诗我烂熟于胸呢?我开始背诵起来。轻吟着我记得的那些诗,我真想把它们写下来,但我却只有一支钢笔没有纸。后来我又想:你这个傻瓜,在这儿你能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纸啊。于是我拿了点卫生纸开始写起来。后来我又睡着了,做起梦来,噢,太荒诞不经了,梦见了胡安娜?德?伊瓦沃罗[3]胡安娜?德?伊瓦沃罗(Juana de Ibarbourou,1892—1979),乌拉圭诗人。[3],梦见她的那本1930年出版的诗集《风之玫瑰》,梦见她的处女作《钻石的语言》,多么漂亮、多么美丽的书名啊,仿佛一本先锋派诗集的书名,一本去年刚出版的法国书,事实上那是1919年出版的作品,换句话说那年她才二十七岁。那时她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女人,整个世界就在她脚边,所有的绅士们准备好了优雅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那些绅士已经不复存在,但胡安娜还活着),所有的现代派诗人准备为诗歌而献身,所有那些顾盼的眼神,所有那些漂亮的言词,所有的爱。然后我又睡着了。然后我又醒来,一连几个小时,或许好几天,我为流逝的年华,为我在蒙得维的亚度过的童年,为那些至今还困惑着(甚至比过去还让我困惑)、我宁肯不想谈论的面孔而哭泣。我已经忘了自己在那里囚禁了多少天。我从窗户里看着鸟儿、树木,从看不见的地方伸出的树枝、灌木、草丛、乌云、墙壁,我看不见有人,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我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后来我开始吃卫生纸(部分原因可能是想起了夏洛特),不过,只是一小片,我没有那个胃口吃得更多。后来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了食欲。后来我捡起写过东西的卫生纸,把它们扔进马桶,然后拉了下链子。冲水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想我犯糊涂了。我想:尽管我很聪明,并且付出了很多牺牲,我还是犯糊涂了。我想:毁掉自己写的东西是多么诗意的举动啊。我想:我要是吞了它们就好了,因为我现在糊涂了。我想:写作是徒劳的,毁灭是徒劳的。我想:因为我写作,我才挺住了。我想:因为我毁了自己写的,他们会找到我,抽打我,*我,杀了我。我想:这两个行为是互有关联的,写作和毁灭,躲藏和被发现。后来我坐在马桶上闭上眼睛。后来我又睡着了。后来又苏醒了。我的身体禁锢成一团钢筋。我绕着卫生间慢慢地活动,照了照镜子,梳了梳头发,洗了把脸。噢,我的脸太难看了。现在的样子会让你联想到什么。后来我听到了人声。我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了。那感觉就像鲁宾逊在沙地上发现了脚印。不过我的脚印是人声和门砰的关闭声,好像大理石墙忽然像雪崩般倒塌在大厅里。接着弗姆沃纳教授的秘书鲁佩打开门,我们俩站在那儿面面相觑,俩人都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想,这一震惊让我晕过去了。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已在里乌斯教授的办公室(里乌斯是一个非常勇敢、英俊的男人!)周围是朋友们和熟悉的面孔,是大学里的人而不是士兵,更奇妙的是我开始哭起来,根本无法连贯地描述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里乌斯不断地鼓励着我,他对我的经历似乎一下子很感动又很震惊。这就是我的经历,年轻的朋友们。这个传奇乘着墨西哥城和1968年的风撒播开来,中间又穿插进死者和生还者的事迹,现在人人都知道了有个女人在那个美丽悲惨之年,在自由惨遭涂炭之际还待在大学里。我已经有很多很多次听别人讲这个故事,在他们的讲述版本中,这个女人关在卫生间里十五天没有吃东西,是个学医的学生或是托雷?德?雷克托里亚的一个秘书,不是没有证件没有工作,甚至没有地方搁一下脑袋的乌拉圭人。有些版本中的主人公甚至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一个信仰共产主义的学生或者一个患肠胃病的教授。我聆听这些故事,这些有关我的故事的不同版本时,总是一言不发(特别是没有喝醉的时候)。如果喝醉了,我就尽量低调处之。根本没有这回事,我说,这是大学里的传说,是城市传奇,这时他们就盯住我说:奥克西里奥,你是墨西哥诗歌之母。我说(如果喝醉了就会吼叫):不,我谁的母亲都不是,不过我认识他们所有的人,所有墨西哥城的年轻诗人,那些出生在这里和外省来的年轻人,还有那些乘着风潮从拉美其他地方刮到这里的人,我爱他们所有的人。 。。
第二部荒野侦探(22)
5
阿马德奥?萨尔瓦铁拉,委内瑞拉大街,宗教审判广场附近,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1月。
接着我对他们说:好吧,小伙子们,如果这瓶梅斯卡尔酒喝光了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说:我们下楼再去买一瓶,萨尔瓦铁拉先生,阿马德奥,别担心。因为心里踏实了,或者至少受到了鼓舞,我美美地喝了一口,把杯子一倾而空。过去他们酿的梅斯卡尔酒醇美之至,在我们国家也算得上最好的了,没错,先生,我站起来,走到自己的藏书前,落满灰尘的藏书——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擦过书架了!——不是我不再爱护那些书,肯定不是,而是因为生活把我们弄得如此脆弱,同时还不断地麻痹我们(几乎让我们难以察觉,先生们),有些人,尽管我没有碰到这种事,甚至被搞得恍恍惚惚,有的最后落得个只剩个从中分裂的左半边大脑,这是描述记忆问题的一种说法,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两个小伙子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能感觉得出他们在我脖颈背后呼吸的气息,当然这只是形容而已,我没有转过身,问吉尔曼或者阿克莱斯、曼努埃尔说我提到过干什么工作了没有,我靠什么生活。他们说没有,阿马德奥,谁也没有对我们说过任何这方面的事儿。接着我很排场地说,我写作,我想我一定笑了,或者咳嗽长达好几秒,我靠写作为生,小伙子们,我说,我和帕斯是这个可恶的国家仅有的两个靠写作谋生的人。他们呢,当然,依然令人激动地沉默不语,如果你允许我这样说的话。就像人们说吉尔韦托?欧文那样沉默着。接着,我依然背对他们,盯着我的藏书的书脊说:我就在附近上班,在圣托?多明戈广场里,我主要写诉状、祷词和书信,我又笑了,笑声的力量激起书里的尘土,这时书名、作者以及我放着昔日没有发表的文稿的夹子能看得更清楚了。他们也笑了,一阵短促的大笑从我的脖颈背后扫过去,这两个小伙子挺克制,直到我终于设法找到了要寻找的那个夹子。给你们,我说,我的生平,顺便说一下也是塞萨雷亚平生留下的一切都在这儿了。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先生们:他们并没有贪婪地扑向文件夹,然后迅速翻阅这些资料,而是站在那里问我写不写情书。我什么样的书信都写,孩子们,我告诉他们,然后把夹子放在地板上,又在杯子里斟满苏西达斯牌酒,母亲给孩子的信,孩子给父亲的信,女人给狱中丈夫的信,当然还有情人的信,情书写来最妙,一来天真烂漫,二来又那么情欲缠绵,简直就像杂货店老板的货架,各种东西无所不包,有时捉刀人还会添加些自己的创意。多美妙的工作啊,两个小伙子说。在圣托?多明戈的拱门下度过三十年后,一切都今非昔比了,我说着打开夹子,开始浏览那些资料,寻找我拥有的惟一的一份《卡沃尔卡》,那份塞萨雷亚怀着极其隐秘和兴奋的心情编辑的杂志。
华金?芬特,埃尔?雷普索精神病院,洛斯?莱昂纳斯沙漠路,墨西哥城联邦区郊外,1977年1月。
有些书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这样的书多不胜数。有些书你平心静气的时候可以看。在我看来,这种书最好。有些书你忧伤的时候可以看。有些书你开心的时候可以看。有些书你渴求知识的时候可以看。有些书你绝望的时候可以看。乌里塞斯?利马和贝拉诺他们想写的就是这种书。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妨以一个普通读者为例,这个人头脑冷静、成熟、受过教育,过着多少还算健康的生活。经常买书和文学杂志。你可以拿他为范例。这种人会读你平心静气的时候写的东西,但读其他任何种类的书时都会带着一副批评挑剔的眼光,公正冷静,不会有荒唐或者令人惋惜的共犯之嫌。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希望自己没有冒犯到任何人。我们再来说说绝望型读者,这种人大概是为绝望文学而生的观众。我们会发现什么呢?首先:这样的读者往往是青少年或者还不成熟的成年人,缺乏安全感,神经质。属于那种操蛋白痴(请原谅我这样说),读了《少年维特的烦恼》后就想自杀。其次:这种读者有局限性。为什么说有局限呢?很简单:因为他只读绝望型作品或者给绝望者写的书,这是一回事,这种人或者变态分子是不可能通读比如《追忆逝水年华》或者《魔山》(以我的愚见,这是镇定、冷静、纯粹文学的典范之作)这种作品的,也不会去读诸如《悲惨世界》或者《战争与和平》这样的作品的。我的意思说清楚了吗?好的。于是,我劝告他们,说服他们,警告他们,提醒他们面临的危险。我这样形同跟墙说话。还有甚者:绝望悲观的读者就像加利福尼亚的金矿。他们迟早会耗光的!为什么?太显然了!一个人不可能在绝望中过一辈子。最后,身体会背叛的,这种痛苦会变得忍无可忍,最后,透明物体就会从巨大的冷泉中涌出。绝望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