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多开口说点儿话。〃他母亲说。
你也是,吉米很想这么告诉她。
〃不过也没关系啦。酷一点也好,女人就吃这套。〃
吉米从母亲的肩头看过去。他父亲步履蹒跚地从屋里走出来,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一张脸则因刚睡醒或是酒喝多了………更有可能是两者兼是………而显得有些浮肿。他父亲睁着惺忪的双眼,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一脸困惑。
他母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而当她终于回过头来时,她脸上再度出现了平日那种倦容,刚才那抹微笑则消散得无影无踪,几乎让人怀疑她从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微笑。〃嘿,吉姆。〃
他最喜欢她这么叫他了………〃吉姆〃………这让他觉得跟母亲更亲近了。
〃什么事?〃
〃我真的很高兴你没进那辆车,宝贝。〃她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吉米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接着她站起来,朝其他几个正在聊天的母亲们走过去,始终背对着她的丈夫。
吉米抬头看去。他再度看到大卫静静地站在窗边,凝望着他。他房里的灯开了,昏黄的灯光从他背后幽幽地向外映射。这一次,吉米甚至不想再试着朝他挥手了。警察和记者都走光了,而没了他们的提醒,街上这群酒酣耳热、玩得正来劲儿的人们大概早忘了这宴会原来是为何而起。吉米可以感觉到大卫孤零零地待在那间狭小的公寓里,除了他那个半疯的母亲外,就只有一屋子老旧的棕色壁纸与昏黄微弱的灯光陪伴着他。
吉米再度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没上了那辆车。
破玩意儿。吉米的父亲昨晚是这么跟他母亲说的:〃就算那孩子活着被找回来了,八成也已经成了个破玩意儿………早不是原来那个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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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第二章 失踪的四天(4)
大卫突然举起一只手。他把手掌举高在齐肩处,却半天都不动。吉米朝着他挥手时,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悲伤窜进他体内,在深处缓缓地蔓延开来。他不知道这股深沉的悲伤究竟因何而起,是因为他的父亲、他的母亲、鲍尔小姐,还是这整个地方,或者是因为那个站在窗边动也不动、只是痴痴举着手的大卫;但无论是何者………其中之一或是全部加在一起………他却都能确定,这悲伤一旦窜进他体内就再也不会出来了。十一岁的吉米坐在街边,却再也不能觉得自己只有十一岁了。他感觉自己老了。像他父母一样老,像这条街一样老。
破玩意儿,吉米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垂下了挥动的手。他看见大卫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便拉下百叶窗,转身回到那间贴着棕色壁纸的小公寓里去了………那间只有时钟滴答声划破一片死寂的小公寓。吉米感到那股悲伤仿佛在他体内找到了温暖的归宿似的,在他心底扎了根。但他甚至不期望它能离开他心底,因为他隐约明白,任何努力都只是徒劳。
吉米站起身,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感到一股熟悉的冲动,像针刺般搔弄着他不安的心。他多想一拳打到什么东西上头,或是去做些真正刺激的事。但他的胃又叫了,他这才想起来肚子还没填饱呢,希望还有热狗剩下。吉米举步朝人群走去。
大卫·波以尔足足出了好几天风头,不只在平顶区,几乎全州的人都认识他了。第二天的《美国记事报》头版就写着斗大的标题:〃小男孩去而复返〃,底下还附了一张照片:大卫坐在他家门前的阶梯上,他母亲的双臂从后方拥住他、交叉在他胸前,两人身旁则挤了一堆抢镜头的小鬼,一个个全咧着嘴,笑得很开心。除了大卫的母亲。她脸上的表情看来像是刚在冷天里错过了一班公交车似的。
大卫回到学校不出一星期,那些当初还在头版上同他笑得很开心的孩子就开始叫他〃死怪胎〃。大卫在他们脸上看到一股恶意,但他并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明白那恶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大卫的母亲说,他们八成是从父母那里听来一些不干不净的话;你根本不必理会他们哪,大卫,等他们叫腻了自然就会忘了这一切,明年大家就又是朋友啦。
大卫点点头,却依然不明白,是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点,还是他脸上有着什么他自己看不到的记号,才会让人总是想欺负他。比如说那辆车上的那两个家伙。他们为什么独独挑上他?他们为什么知道他会肯跟他们上车,而吉米与西恩就不会?大卫事后回想起来,事情似乎就是这么回事。那两个家伙(大卫其实知道他们的名字,至少是他俩用来称呼彼此的名字,但他根本不想再让那几个字进入他的脑海)事前就知道西恩与吉米不会轻易上他们的车?西恩一定会转身跑回家,搞不好还会大吼大叫,而吉米,他们恐怕得先把吉米敲昏了才能把他弄上车。在连赶了几小时的路后,大肥狼就曾开口这么说过:〃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穿白 T 恤的小鬼?你有没有看到他是怎么死盯着我看的?恶狠狠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死样子。将来谁遇上他谁倒霉,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另一个家伙油头狼,微笑着应道:〃我就喜欢这种带劲儿的货色。〃
大肥狼摇摇头。〃想把他弄上车?看他不咬掉你一根大拇指才怪。这小王八蛋就容易多了。〃
大肥狼与油头狼………大卫在心里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大卫宁可不把他们看成人。他们只是两头披着人皮的恶狼,而大卫自己则是故事里的另一个角色………〃被狼带走的男孩〃、〃自狼口逃生后穿过阴暗树林安全抵达埃索加油站的男孩〃、〃始终保持冷静机警等待逃生机会的男孩〃。
但在学校同学的眼中,他却只是那个〃被人干过的男孩〃。他们还随心所欲地想象那四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天早上,在学校厕所里,一个叫作小麦卡菲的七年级男孩逮到大卫站在便池前解手,于是凑过身子问道:〃他们有没有叫你吸啊?〃他那群同是七年级的朋友跟着在一旁讪讪地怪笑,还频频弄出亲吻的吱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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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第二章 失踪的四天(5)
大卫涨红了脸,用颤抖不已的手指勉强拉上拉链,转头看着小麦卡菲。他试着想装出凶狠的表情,但小麦卡菲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啪一声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清脆响亮,其中一个七年级学生像个女孩似的倒吸了一口气。
小麦卡菲说道:〃死怪胎,你有话想说是吧?嗯?想要我再扁你一拳是吧?你这死同性恋!〃
〃他哭了。〃有人说。
〃哎哟,还真的哪。〃小麦卡菲尖声说道。豆大的泪珠沿着大卫两颊滑落下来,他感觉脸上那阵麻麻的感觉渐渐转变成刺痛,但他哭不是为了这个。他从来就不是那么怕痛,也从来不曾因为痛而哭出来。即使是上回他从自行车上跌下来,脚踝让脚踏板狠狠地划破了,事后在医院还足足缝了七针,他都没有哭。是厕所里这群男孩朝他发出来的那种赤裸裸的恶意,让他一时怎么也招架不住。那种仇恨、厌恶、愤怒与鄙视,全都朝他涌来。他不明白,他一生中从不曾刻意去招惹过任何人,但他们就是恨他。这种仇恨让他觉得孤立无援,让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觉得自己肮脏而渺小。他哭是因为他不想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一伙人全笑了,嘲笑他的眼泪。小麦卡菲在厕所里张牙舞爪地跳来跳去,蹙着一张脸,模仿着这时已哭得不能自已的大卫。当大卫终于稍微平静下来,收起眼泪,但还不住地抽着鼻子时,小麦卡菲却再度甩了他一巴掌。这一掌不偏不倚就抽在原来的位置,力道也同样强劲。
〃看着我!〃小麦卡菲说道。大卫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看着我!〃
大卫抬头,泪眼蒙眬地看着小麦卡菲,一心期望自己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同情,甚至怜悯………连怜悯都好。但他脸上却只挂着一抹讪笑,以及狰狞的忿恨。
〃果然没错,〃小麦卡菲说道,〃你果然吸过老二。〃
他扬手作势要再甩下一掌,大卫转头,缩着脖子。小麦卡菲却领着他那群党羽,大笑着扬长而去。
大卫想起了彼得斯先生,他母亲的一个偶尔会来家里过夜的朋友,曾经跟他这么说过:〃男子汉绝不可忍让的侮辱有两种:有人朝你吐口水,还有就是甩你耳光。直接扁你一拳就算了,要是有人那样对你,你逮到机会一定要把他宰了。〃
大卫坐在厕所地上,希望自己能有那种勇气………那种杀人的勇气。他会先宰了小麦卡菲,他想,然后是大肥狼与油头狼,如果他们真让他再遇上的话。但事实是,他发觉自己根本就办不到。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就是要对别人那么坏。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这事后来像潮水般在校园里传开了,全校自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全都听说了小麦卡菲在厕所里对大卫做了什么事。最后,招致非议的竟是大卫当时的反应。大卫不久便发现,即使是那些在他刚返回学校时对他还算得上友善的同学,竟也开始对他表现得唯恐避之不及。
不是所有人都会趁在走廊与他擦身而过时低声喊上一句〃同性恋〃,或者是故意把舌头顶在两颊底下动来动去。事实上,大部分的同学对大卫只是视而不见。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来,这种沉默的态度却比什么都糟。他感觉像是被流放到孤岛的罪犯………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如果两人碰巧同时走出家门的话,吉米·马可斯有时会静静地走在他身边,一路上一言不发地陪他走到学校,因为他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反而会显得怪。此外,两人如果在学校的走廊上碰到了,或是刚好一起排队准备进教室时,吉米也会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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