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下去,苏妲己举止落落大方,说话豁达坦荡,为了搪塞纣王劝酒,竟然讲出“酒能误国,亦能兴国”的兴亡大道,虽系家语村言,巷闾传说,其中暗寓讥讽,也隐含规劝,非学养深厚、精通典籍者不能谈及。可以看出,这位有苏国公主并非轻浮女子,实乃秀外慧中胆识超群的名门玉女。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又被眼前挥之不去的图像困惑,心惊肉跳的感觉久久难消。于是联想到另外一个女人,纣王下令周侯进献的西戎美女那木措,莫非图像应兆在她的身上?
想来想去,那图像终归与女人有关。一天之内,大商的朝堂之上连续出现了两个女人,都与纣王有关,也就是与大商王朝的前程命运息息相关。无论如何,作为朝廷重臣的比干不能不管、不能不问了。
想到最后,他派贴身侍卫悄悄把大祭司传进府来,细细问询:“请教大祭司,可记得当年朝廷发兵伐逆时,你所占卜的卦象吗?”
大祭司抖抖索索从怀中摸出一片龟甲,递到面前,神情诡异地看了比干一眼,说:“闻听大人传呼,必是因这幅卦象无疑。随身携带,请大人明鉴!”
不等比干细问,大祭司便伸出油黑的手指,点着龟甲上的裂纹,声色俱厉,言之凿凿:“天意昭昭,岂敢妄言!当年卦象就是这样,‘征而必胜,胜而不吉’,大王凯旋,卦象应验一半。这道纹脉形似月钩,分明是女人乱国之象!近日夜观天象,祸出东南,或出自北,妖风冲日,凶相已露了!”
比干想起宴席间纣王亲近妲己的情景,越发心惊肉跳起来。他以手击案说:“大祭司,我懂了,请教有无破法?”
大祭司翻起白眼,连连晃头:“我只传达上天神灵的意旨,上天没有说的,岂能妄言?”
比干送走大祭司,一刻也不敢怠慢,骑了一匹快马,匆匆赶往太师商容府第。
商容府中灯火未熄,窗帏上投注出一个硕大的身影,往来踱步,踟蹰徘徊。
闻听比干夜阑来访,慌忙迎入密室,问:“少师满面焦虑,必有忧心之事吧?”
比干对答:“天已将晓,太师徘徊踟蹰,想必有大事烦心?”
商容说:“少师是为姬昌而来,还是为苏妲己而来?”
比干郑重说:“我是为大商而来!有大事与太师共谋!”
商容说:“姬昌乃仁德之君侯,须设法放还,委其‘以周制戎,以周制狄‘之大任,可为大商建不世之功!为一个女人而杀戮贤人,大王将落下千古骂名!这番思虑,少师以为然否?”
比干说:“太师深谋远虑,敢不敬服?大王已现居功自傲之态,视女人于家国之上,还请太师把持!依我之见,那个苏妲己也不可滞留京城,以免大王为她干出荒唐事来!”
商容点头:“看来苏妲己是位通情达理的公主,不求恩宠,不求富贵,不攀附王室,实在难得!为了江山社稷,你我须合力斩断大王的邪念!”
比干说:“事不宜迟,趁夜黑更深,正好行事!”
商容迟疑:“放人容易,只需我手中的金牒关防,就可赚开城门。但是,一旦大王追问,老夫不怕承担风险,只怕姬昌逃得一时,却逃不了长久啊……”
比干顿足,说:“眼下事情危急,顾不得许多!只是太师的金牒万不可用,触怒了大王,必定把事情弄僵!依我之见,不如派精干家丁,携带绳索,帮他们缒城而去!至于大王那里,我愿与太师分担责任!”
商容连连击掌,唤来自己的家将,贴耳吩咐了一番……
馆驿在夜色中朦胧一片。
守夜的武士持戈而立,昏昏欲睡。
后窗悄然洞开,跳入几个精壮甲士,皆蒙面不语,扛起姬昌和散宜生跳窗而去。
墙后拴着战马,甲士扶他们上马,躲过巡夜禁卫,抄偏街小巷朝城西方向驰去。
城头早有人接应,缒下绳索箩筐,甲士搀扶二人坐进去,箩筐拉上城头,又被缒下外城。城上人才低声交代:“周侯,太师命我等救你出城,行囊中备有钱贝,出城买马,快快返回西岐去吧!”
姬昌来不及感激,就被散宜生拖着,朝夜色深处奔逃而去……
馆驿这边,妲己还在室内暗暗发急,担心天亮之后大难临头。她对兰朵说:“纣王对我不怀好意,待下去必招祸端,咱们还是在天亮前逃出虎口,才能自保!”
兰朵悄声说:“姐姐,夜黑如墨,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她伏在妲己耳边咕哝一阵,然后分头行动起来。
妲己捧出酒坛,推开房门,对守夜的禁卫们说:“诸位辛苦了!夜冷风寒的委实难熬。这坛老酒,犒劳各位,喝上几口挡挡风寒吧!”
禁卫们推辞不过,又被酒香所惑,便接过来你一口我一口,举坛狂饮,不一刻便烂醉如泥,躺倒一片。
屋里兰朵已把榻上的衾被撕成条绺,结成一根长绳,看看短墙,拖着妲己翻将过去。
她们刚刚摸到城下,就看见几条黑影追踪过来,妲己急忙把兰朵拉到身后,抓起地上一根木棍准备抗击。黑影步步逼近,低声问道:
“请问可是妲己公主?”
妲己朗声说道:“是又如何?不怕死的,尽管上前,我与你们决一死战!”
黑衣人赶忙解释:“公主休慌!我等受命前来搭救,公主是否想缒城出逃?”
妲己不敢轻信,正气凛然说:“我虽为小国公主,却是进贡使臣,急于回去复命,不敢惊动大王,也请众位转禀大王,恕我不辞而别!”
黑衣人说:“大王留你多住几日,也是一番美意,一份恩德。你来时光明,走时也该磊落!但太师担心你出城不便,派我等助公主一臂之力!”
妲己说:“山野村女住不惯王宫玉宇,承受不了大王恩宠!妲己拜谢太师,但求诸位放行!”
黑影人听罢,不再说话,朝城头轻轻击掌,便从上面缒下绳索箩筐,然后低声说:“公主一路好走,恕不远送了!”
黑影人转瞬即逝。
妲己和兰朵被箩筐拉起,升上城头……
清晨时分,沉重的城门吱吱嘎嘎被打开了。
守城甲士发现门缝里夹着一片帛书,慌忙禀报头目,头目大惊,赶忙登城,但见一根衾被拧成的长绳垂挂在城堞上。
头目面色都吓白了,对守城甲士吼叫:“有苏国公主缒城逃跑了,你们等着砍头吧!”
头目拿着帛书赶往将军府,禀报恶来。
禁卫大将军酒醉未醒,当他朦胧间听到“有苏国公主逃跑了”几个字,顿时吓醒过来,骑上快马,赶往宫城。
纣王尚未醒来,靠在御榻上鼾声如雷。
费仲却守在宫门外,徘徊踱步,蹑手蹑脚,生怕发生声响,惊了大王美梦。
当他看到恶来那副狼狈相时,就猜到一定发生了重大事情,迎面堵上来,拉到一旁窃窃私语。当他听说苏妲己已连夜缒城逃跑的消息时,霎时目瞪口呆,转而拍着屁股发急:“你呀,贪杯误事,坏了大王好事啦!”
这时,宫室里传出威严的问讯:“出了什么事了?进来回话!”
两人吓得连滚带爬,匍匐于纣王面前,呈上那片帛书,磕头如捣蒜。
纣王醉眼惺忪,接过帛书,轻声念道:“妲己身为进贡使臣,父王尚在病中,急于回去复命尽孝,恳求大王宽恕不辞而别之罪。大王恩泽有苏,不愧仁德之君。山野村女率性而为,率性行事,莫将缒城之事牵累他人……”
纣王看罢,哈哈大笑:“好一个苏妲己,精明过人,敢作敢当,无法无天!”
费仲、恶来面如土色,不敢仰视:“苏妲己逃走,奴才确有失职之罪!请大王恩准,奴才率兵前往有苏,定将苏妲己擒拿归案!”
纣王没有理会,手捧帛书,念念有词:“苏妲己通情达理,忠孝两全。你是提醒本王继承大位,应当远离女色,多施仁德,做个威仪四海的英明君王呀!如此看来,余更离不开你了!只是不该让你这样走哇,余应该列阵相送才是。唉,妲己呀妲己,好让余愧疚呀……”
纣王的话,恶来听得一头雾水,连叩响头,大声请求:“大王恕罪,奴才罪该万死!奴才定将苏妲己擒来,归还大王!”
纣王纵身坐起,厉声说道:“你果然是个奴才,狗屁不通!苏妲己也是你随便擒拿的人物?苏妲己贵为有苏公主,在余心中可抵半壁江山!若不是她留下帛书替你等求情,你的脑袋早就落地了!本王说话一言九鼎,她送我两千坛美酒,余送她三千镒黄金!你赶快押运到有苏国,向妲己公主谢恩去吧!”
恶来听得越发糊涂,不敢再说话,叩头行礼,匆匆出宫去了。
这时,馆驿主事仓皇来报:“大王……不好了,周侯姬昌……逃跑了……”
纣王一下子站起,鹰眼怒张,对费仲吼道:“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费仲守了一夜,又跪了半天,垂头丧气站了起来,沮丧地说:“大王息怒,那姬昌如困兽出笼,恐怕追不上了。如果此刻和他大动干戈,奴才看出,定会引起朝中大臣非议,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
纣王冷冷地说:“他负罪在身,如果任其逃之夭夭,余这个商王的威仪何在?”
费仲已经猜不透纣王的心思了,他心里藏着小九九,如果纣王喜欢苏妲己,就不愿在那木措身上多下工夫了。原本是想讨纣王欢心,献上美人邀功请赏,到头来煞费苦心,纣王又不高兴,反倒落下骂名,岂不是鸡飞蛋打的下场?于是便试探着说:
“大王宠爱苏妲己,不知对那个西戎女子是否还有兴趣?莫怪奴才多嘴,这个女人确实关乎朝廷制伏西戎的大计!”
纣王半睁双眼,说:“恶来是个武夫,你却号称智囊,怎么也犯糊涂哩?西岐是猛虎,有苏是绵羊。你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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