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侯斩钉截铁地说:“九侯虽死,浩气长存。我宁肯死于刀下,决不向东鲁发一兵一卒!”
费仲似乎对鄂侯发兵没抱多大希望,径自去了崇国。尽管他知道崇侯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对他本人格外讨好,常敬献贵重礼物求他在商王面前为之美言。而此刻所行,并非光明磊落,而是同类相煎、落井下石的龌龊事,非小人不可为之。所以,他把全部倚仗寄予崇侯一身。
断臂的崇侯巴不得有个表现机会,费仲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就品出了其中味道,他立即设宴招待商王面前这位大红人,不停地劝酒劝肉,一句不提发兵伐鲁的事。
费仲生怕事情办砸了,没法交差,始终轻嚼慢饮,保持头脑清醒,适时问道:“崇侯,这可是报效朝廷、为大王立功的大好时机,你可千万不要放过呀!难道侯爷还有什么疑虑?”
崇侯挥着那条半截胳膊,高门大嗓地说:“为了表达我效忠大王的决心,半截胳膊都不要了!如今不就是去讨伐东鲁嘛,掉了头的老虎,有何惧哉?大军一到,东鲁唾手而得!大人不必多虑,还是喝酒痛快!”
费仲并不相信他的搪塞,听出几分弦外之音,说:“崇侯能够效忠大王,平定东鲁,大王一定对你格外器重!”
崇侯粗鲁地笑起来:“我替大王平定东鲁,扩充的是王畿之地,身上背的可是天下骂名啊!”
“你是代王伐逆,为何会落骂名呢?你可以把这句话写在旗帜上呀!”费仲替他除疑解惑。
“旗帜再大,也是掩人耳目,天下智能并非费大夫一人哪!”崇侯顿时抬高了价码,“我为大王效力,不畏风险。不过大王也要体谅我的处境啊!”
费仲终于明白了他的算计,说:“你为朝廷效力,朝廷理当封赏。你有什么要求,不妨明说,我也好向大王奏明。”
“我虽位列诸侯,却比伯侯位卑一等。崇国地处边陲,土地贫瘠,国力不济,百姓贫寒,所以拿不出太多的财物贡奉朝廷。所辖部族方国比起别人不足一半,承担的贡赋却不能减少,可谓位卑身贱,在四镇诸侯之中矮人一头啊!如果大人肯替我求情,待平定东鲁后,割一片邻河土地赏给崇国,我宁肯挨骂,也敢坦然遵奉王命行事!”
崇侯终于说出他的想法,蛮野之状看不出丝毫羞惭。
费仲思虑一番,心想自己把他想得简单了,你求他出兵,他就和你交易,天下人果然都是没利不起五更呀!然而,此刻不容他有丝毫犹豫,便说:
“好吧!奖掖功臣,理所应当,我就可以答应你。至于割多割少,得由大王来定,我就不好越俎代庖了。”
崇侯听了,眉开眼笑,转瞬又说:“费大夫是大王宠臣,我自然放心。想说什么说什么,大王不会怪罪。这话事关重大,如果没个凭据,将来大王责怪,我可就哭天无泪了!”
费仲看出自己碰到对手了,单凭空手套白狼是办不成大事的,于是割下一片锦袍递了过去,说:“我说的话,由我负责兑现。现就以此袍为证吧!”
崇侯这才满脸堆笑,慷慨地说:“劳烦大人转禀商王,小臣即刻出兵,讨伐东鲁!”
费仲却扯住他,郑重叮嘱:“大王有令,要将有苏国公主苏妲己囫囵个地送进宫去,少一根汗毛要你脑袋!”
崇侯释然一笑,说:“哎呀,大王为一个女人何必兴师动众呀?要美人,我送一群去不就得了?”
“大王说了,既要江山,更要美人!你依王命行事,万万不可造次!”费仲再三叮咛。
崇侯酩酊大醉,三日方醒。
公子崇宁忧虑重重,私下劝说:“父侯,商王恃强凌弱,贪图女色,却要我们去替他讨伐邻国,分明是借刀杀人!父侯为何要冒犯天下去办这种傻事呢?”
崇侯捋着苍髯,摇头说道:“商王无道,但天数未尽,崇国弱小,不可与之抗衡。现在不是他借我的刀,而是我借他的刀!”
崇宁不解,满脸困惑。
崇侯满腹积怨,尽情吐出:“当年成汤灭夏建商,在八百诸侯中分封四大伯侯,东有九侯,西有周侯,南有鄂侯,北有崇侯,其他三侯位列九卿,独把我崇侯弃之一旁。这口气忍了好多代了,此时不出,更待何时?我要借商王之刀先除掉东鲁,继而除掉西岐,继而……或许就是挥刀商王了!”
崇宁大悟,击掌称道:“父侯英明。现在是蛰伏暗斗,有朝一日,就是和商王明争天下!”
崇侯拂髯大笑:“儿呀,咱们登场演戏吧!传令起兵,代王讨逆,直捣东鲁!”
东鲁的城堡,旌旗飘扬,守军列于城堞上,矛戈森森,显然加强了防备。
一骑哨马飞驰而来,越过吊桥,越过城门,在守将面前滚鞍下马,禀报:“将军,崇侯虎受商王之命,率领三万精兵朝我东鲁杀来,扬言代王讨逆,要一举踏平东鲁,先锋崇宁的兵马离城不足百里了!”
守将拔剑高呼:“将士们,商王无道,滥杀忠良,咱们侯爷已经被他钉死在城门之上,如今要灭我东鲁,灭我种族,咱们拼上命也要决一死战,为侯爷报仇!”
守城将士举戈高呼:“决一死战,为侯爷报仇!”
城中百姓闻讯赶来,扛着木棍、桑杈,跟着将士们一起呐喊:“血债血偿,为侯爷报仇!”
姜夫人在侍女搀扶下,匆匆走来,她头缠孝巾,身穿孝服,神情悲痛而又坚毅。她走入人群,对周围的将士和百姓们悲壮地说:
“将士们,乡亲们,东鲁是咱们的家园,是姜氏部落祖祖辈辈生存的地方,为了守住咱们的根基,纵然豁出性命,也不能任人践踏,更不能容忍敌人闯进家门来胡作非为!可是,如今侯爷不在了,商王又唆使外族前来剿杀我们,就是要让咱们亡国灭族啊!商王无道,天神也难以庇佑我们,眼看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如果硬拼,只能是以卵击石,血流成河!封国不保,守一座孤城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虽为女流,懂得侯爷的心意,宁肯一人受死,也要保住东鲁百姓。我感谢大家不畏生死,誓死保家卫国的忠心,替侯爷拜谢父老乡亲了!”
姜夫人扑地跪倒,朝众人深深叩拜磕头,然后昂然站起,又凛然激昂说:“常言说,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只要保住姜姓根苗,就有报仇雪恨的时候。天不会总阴着,总有拨云见日那一天!我劝大家远走高飞,躲避灾难,趁着崇军未到,赶紧四散逃命去吧!”
她又对守将吩咐:“将军可将人马分作两拨,一拨守城,在崇军攻城时奋力抵抗,为百姓多争取一些时间;一拨护送百姓出城,切莫受到贼兵抢掠和杀戮。等到百姓尽散时,你们可合兵一处,到有苏国去投奔公子,复国兴邦再从长计议。”
姜夫人安排完毕,在将士百姓的一片哀恸声中,缓缓走回宫室,神志从容而又平静,毫无一丝慌乱。
荒野上,成群的难民,拖家带口,四散逃命。
崇国兵马浩浩荡荡冲杀而来,崇军一路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崇宁的先头部队滚滚而来,赶到东鲁城下,但见城门洞开,不闻人声。城上旌旗依旧,不见丝毫抵抗。他陡然勒马,传令大军停住前进,以防中了埋伏。直到派遣小股部队攻进城门时,才发现这里已是一座空城。
东鲁的宗庙,供奉着祖宗木主神位。
姜夫人静静跪在地上,焚香燃表,虔诚膜拜,尔后将木主一一包在黄绫子里,交付一位家将,庄重地说:“劳你趁乱出城,赶往有苏,把祖宗木主交给公子,他懂得该如何行事!”
家将叩头,飞马驰去。
姜夫人将一匹白绫悬于梁上,神情坚毅地对身边的侍女丫头们说:“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趁着贼兵未到,你们赶紧逃命去吧!”
侍女们跪倒一大片,哀声哭求:“夫人哪,侯爷惨死都城,公子远走他乡,国恨家仇系于一身,夫人万万不可自寻短见,要走,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姜夫人凛然站立,冷峻地说:“走?这里是东伯侯的封国,这里埋着姜氏祖宗的仙骨,我只有将灵魂留在这里,到九泉之下与夫君相会,我往哪里走呀?”
她厉声喝道:“你们快走!否则就走不成了!”
侍女们拖住她的衣袖裙裾,悲声大恸:“夫人哪,你不走,我们也不走,愿与夫人死在一处!”
门外跪着一群家将,齐声呐喊:“我等愿拼死一战,也要为夫人杀出一条血路!”
姜夫人镇静地说:“你们的忠心,我替侯爷记在心里了。你们赶紧杀出城去,到有苏国去找公子,告诉他一句话,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替父侯报仇,为东鲁雪耻,不灭商纣,休来见我!”
众家将长跪不起,悲声大恸。
姜夫人断喝:“我的话你们难道没有听到吗?”
一支崇军朝宫门冲来,大喊大叫:“生擒姜氏,重重有赏!”
众家将挥刀执刃,与崇军厮杀,有几个倒在血泊里,有几人夺马杀出重围,夺路而逃……
姜夫人平静地掩上门,泰然将白绫套在脖颈上……
门外,侍女们手执利刃把守房门。
待崇军执矛杀来时,她们将利刃刺入自己胸膛,倒在血泊中……
东鲁大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成群的乌鸦呱呱聒叫,黑云一般落下来,啄食着尸肉……
崇宁指挥着军队,将掳掠的财物押运回国,又将成千上万的战俘、百姓和成群的牛羊用绳索捆绑着,驱赶着,押往崇国的方向……
崇侯虎跨马走入东鲁的王城,又在宫室里驰骋一遭,满脸狂傲和得意,独臂在空中挥着,对儿子说:“东鲁的城堡比崇国坚固,宫室也比崇国宽敞,不如把这里设为别都,也好就近管辖这方水土!商王不就为了要个小美人吗?他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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