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这小子居然毫不在乎,说起来还头头是道,振振有词,便大声斥责他道:“老子逗供你到十八岁!莫非还养你一辈子唛?你不认真读书,大种告花子都轮不上你!”
我儿子不以为然的道:“老汉儿,你也说得太老火了噻!公公说的‘鱼鳅黄鳝脚都没得,还不是一样找吃的’。逗算我读书读得嘿们好,那也没得啥子搞头,最多还不是呛幺爸啷克切外国整个啥子硕士的撇撇回来,各人闷倒脑壳迢起切抢别个道士三儿的生意,整起别个勒些老头儿都没得饭吃了,恁克整啷克要得噻?”
见我气得面色铁青而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补充了几句:“我揞倒再切学公公的木匠,怀者学祖祖的道士三儿你都不高兴的咯,哪逗没得*儿法了,只好学你切背起一个‘变型金刚’给别个当下力包儿噻。”
我见他振振有词的顶嘴,气得想揍他:“你跟老子硬是安起心的唛?天上晓得一半,地上全知,还嗷倒扳!硬是皮子紧嗦?老子不怕你咻脸,你默倒我把你没得法!老子一哈儿逗用楠竹刷子炒肉丝,给你松皮!”我儿子见抓住了我的痛脚,便得意洋洋的道:“不说逗不说噻,你不准我学你,那你喊我气学哪个噻?”
我训斥他道:“死告花子!你跟老子一摸到书逗毛皮擦痒嗦?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勒不学,那不学,莫非你硬是想学几十年前的马大麻子?”
我儿子一听这话小脸就胀得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似乎是我对他说了过分之极的话。我有些诧异的问:“跟老子你不是嗷倒搬唛?勒哈啷克哭稀烂鲊的了吖?”
我儿子偏着头叹了口气,满脸不高兴的说:“老汉儿,打人都莫打脸包儿,要打屁股墩儿,你要说我也莫恁克说我噻,你硬是要下黄手嗦?我又不是说不听你的话!哪个想学他哟?”
我不禁好笑:“莫必马大麻子别个又还撇了唛?”我儿子道:“老汉儿你别说了,我要是学他,那台是木脑壳打花脸包儿——硬是不呛他妈个人哟!”
我见这小子虽然小人说大话,让人哭笑不得,但知错就改,倒也并非不可救药,就笑道:“你给老子晓得逗好!”
我儿子就此“知耻而后勇”,一言不发,规规矩矩的去读书或做作业去了。
可见连小娃娃都晓得象马大麻子那样子的活法惨不堪言,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硬是羞死他家屋先人哟!”
因为长得又矮又丑,马大麻子一直讨不上媳妇,三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他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手里的那份家产还没败光,当然还有几个姘头给他暖暖被窝,和他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纠缠得不清不楚。
但当马大麻子穷得叮当乱响,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连大烟都死去活来地戒了,卷着烟叶子猛抽的时候,这些女人看见他便也都跟见了鬼一般。
马大麻子见女人都很势利,养个婆娘是养不起的了。落魄郁闷之下只好搞些小偷小摸的事来凑合着混日子。偷偷摸摸的搞了两三年,村子里的人都跟防贼似的防着他。当然到这时这小子本身就已经是一个贼了。
本来马大麻子浑将黑夜出去做贼还是有些把握的,但可惜的是他人长相过于特殊,乔装改扮都难以遮掩本来面目,办事的时候就颇有些困难。
村子里的人只要看见一个外形长得和石头碾子或冬瓜差不多的贼,就会说:“马大麻子,你个死砍脑壳的偷二贼,你给老子偷东西偷到老子屋头来了嗦?看老子不整断你两根脚杆!”
大多数情况下,这个矮胖子确实就是马大麻子,当然有时候可能是一些其它地方来的流浪汉进村子里偷东西。
马大麻子心想:“黄泥巴擂到裤裆头——给老子不是屎也是屎,你给老子眼睛硬是尖呐,勒克你都还认得出来嗦!老子打捶儿打不赢你,不偷你屋头逗是,你能把老子爪子?”
这小子能屈能伸,欺软怕硬,从来都是拿鸡蛋去砸豆腐,绝不拿鸡蛋去碰石头。虽然做贼心虚,屡屡失手,却也因此没给人家打断胳膊腿儿,总算落了个四肢完整,保全了一条性命。
恬退隐忍的办法让马大麻子举步维艰,度日如年。既然村子里的人这样严加防范,马大麻子也只好知难而退,不敢再下手,眼看家里的米缸已经一颗米也不剩,自己也只剩下一条露腚的裤子,这日子也翻到了一九三八年。
俗话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命如草芥,平头百姓的日子朝不保夕,却也给了马大麻子这样的人混水摸鱼的机会。而这浑水摸鱼的机会居然是小日本鬼子带给他的。
第六章 乱世废人
那一年被“攘外”和“安内”搞得焦头烂额的蒋委员长痛下决心,不再作固守武汉之想,而是把重庆作为陪都,进行军事大迁移,史称“铁血大西迁”。这是国民党军事政治上的大变动,究其原因,大概主要与重庆特殊的地理位置有关。
重庆四周环山,又有长江和嘉陵江环绕阻隔,易守难攻。尤其是长江三峡,山高峡深,更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天险。国民党将武汉的轻重工业一阵车运船载一古脑儿都搬到大西南重镇重庆,希望靠着巴山蜀水、天堑鸿沟留住以后翻本的一点家底儿。历史证明,老蒋的算盘儿还真没打错,日本的陆军和海军始终没有攻入重庆,要打击被天险保护起来的国民政府,只有靠空袭。
从此日军对重庆进行了长达五年的大轰炸,造成几十万平民死伤。这是后话。
那年六月至十二月间,国军和小日本在武汉开了仗。这次大战从日军攻占安徽的安庆开始到武汉失守为止,历时四个半月,国民党军共打死打伤小日本近四万人。据说这场大仗以后,日本的战略进攻被迫停止,把主力部队抽出去对付占领区共产党的游击战争,从此,正面战场压力减轻,敌后战场日显重要。以武汉会战结束为标志,中国抗日战争开始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云云。这是我儿子教科书上说的,我对历史问题基本上是一窍不通,一半除了我祖父口头相传外,另一半都来自道听途说。
我祖父回忆说小日本虽然没能迅速击败中国,但这些小鬼子却并没有放弃灭亡中国的痴心妄想,随后的几年里,丧心病狂的对中国陪都重庆进行了战略轰炸。
据我儿子的那本历史书上说:在五年半的时间里,小日本对重庆实施轰炸超过两百多次,出动飞机九千多架次,投弹超过一万一千五百枚。重庆有一万人以上死于轰炸,超过十万幢房屋被毁,市区大部份繁华地区被破坏。据说日本对重庆实施的这次空袭是继德国在一九三七年四月西班牙内战中对格尔尼卡平民实施轰炸之后,历史上最先实行的战略轰炸。
当然这也是我儿子教科书说的,我对小日本穷凶极恶的印象,仅限于我祖父的回忆。
大巴山离重庆已经很远,也没有特别惹眼的建筑物,倒没有掉下一颗炸弹,但是听到重庆方面传来的尽是坏消息,村子里人心惶惶,担惊受怕的人们仍然挖了几个防空洞。鬼知道日本鬼子的飞机会不会到大巴山来撒野?
自古以来,四川人勤苦耐劳,多有一技傍身,谋生手段五花八门,各种身份的社会人物纷纭复杂,蔚为壮观。而民国时期尤有代表性,除了平头老百姓、乡绅、军阀以及“棒客”和“袍哥”之外,还有“烟客”、“跑摊匠”等江湖人物。至于靠做手工谋生的匠人,如“石匠”、“木匠”、“铁匠”、“蔑匠”、“补锅匠”、“杀猪匠”、“泥水匠”、“棉花匠”等等更是分门别类,花样繁多。
那时四川是鸦片烟的主要生产和集散地,凡是从事这个行当的就被人称做“烟客”,这些人藉此谋生;而“跑滩匠”则是另一类营生,“跑滩匠”也就是俗话说的跑江湖的,比如卖大力丸狗皮膏药的,开茶馆赌场的等等。不过有的跑滩匠,又是周旋于土匪、袍哥、官绅、军阀之间的江湖人物,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
自从国民党政府迁入重庆后,四川便成了多事之地。蒋委员长一声令下征兵抗日。四川这个天府之国的人们为大义而踊跃参加者有之;强行摊派而“抓壮丁”者有之。到后来战事紧张,“抓壮丁”的历史剧也愈演愈厉,所以无论是“棒客”还是“烟客”,抑或是“跑摊匠”以及手工匠人各色人等,国难当头被捉去当兵的为数不少,俗称“抓壮丁”。
所以那时候不但有“棒老二”被收编,摇身一变成为正规军,连很多大字不识一个的“烟客”和“跑摊匠”也被抓来凑数。最初自然离重庆愈近的地方抓壮丁愈厉害,但渐渐各省各个地方都开始实施“抓壮丁”,国民政府以此补充兵源。
荫凉坝离重庆的中心已是极远,说起重庆的事总是靠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恍若隔世,不着边际。马大麻子的小道消息灵通,听人说起:“重庆那点抓壮丁嘿老火,豁那豁的骇人得很!”心想不管是真是假,总之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老子看勒不大对头嘎!勒克‘抓壮丁’恐怕嘿快逗要整到老子脑壳高头!趁倒起勒嗽儿还没来抓,赶紧扯伸脚杆迢哦!战场上给老子那莫非还是好耍的嗦?花生米儿没长眼睛认不倒你,遇了缘儿逗待你身上整几告儿眼眼搁起,哪个来照你的闲哦!两股血一标,脚杆蹬得了两三哈,逗硬跷跷的待棺山坡高头搁起了,各人到阎汪那点切报到。给老子硬是骇人哟!”
马大麻子凭着自己的想象再加上道听途说,对战场产生了莫明的恐惧,心想自己好吃懒做,活得稀里糊涂也就罢了,但总不至于傻到去战场上送命吧?于是偷了村西头打猎的老王头家里一把鸟铳,逃到宁强县一个熟人家里藏了起来,自以为躲过了一劫。
这小子见机还真对,没过多久,果然抓壮丁的事也摊到了荫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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