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院长向他提及,刘博士的儿子和一些年轻人,在刘
博士住所有一个聚会,希望他去参加时,他立即想起了那天晚上
的情形。心想,能和刘博士详谈一下,也是好的──或者可以得
到些甚么,或许甚么也得不到,这就是他感到,出现在这个聚会
,连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为了甚么的原因。聚会一开始,原振侠就
大失所望。
聚会的主体,全是年轻人,或者说,全是大学生,几乎来自
世界各地。他们有的是中学同学,有的本来不相识,由别人介绍
来。
原振侠比他们年长,但也没有大多少,所以相处融洽,没有
甚么问题,也没有人逐个介绍。反正大家都有洋名,也就乱叫一
通。
原振侠当然是中心人物。
令原振侠失望的是,他本来想见见刘心芹博士──博士在宣
布退休之后两年来,完全、彻底地退出了任何医学活动,甚至不
肯参加医学界的聚餐会,也不和老朋友来往。没有人知道他在干
甚么,所有医学界的人,提起来就觉得怪异莫名。
有一次,原振侠和几个有名望的医生在一起,提起了刘心芹
博士。一个名医愤然道:“他现在的那种情形,不叫隐居,叫逃
避!‘
另一个道:“奇怪,老刘在逃避甚么?‘
那名医愤然:“谁知道!或许是在逃避外星人的追杀,又或
许在逃避感情上的困扰──‘
说的当然是气话,但刘博士行径怪异,很引起他的前同行的
物议,而且,没有甚么好评。
在这种场合,原振侠照例为刘博士辩护几句,自然也起不了
作用。
原振侠一到,十来个年轻人就十分热情地围了过来,原振侠
正和他们打招呼时,刘心芹博士咬著烟斗,从书房中走出来──
刘府是一幢相当大的花园洋房,格局偏于旧式,大客厅旁是小客
厅,要通过小客厅,才能到达书房。
这种设计,有一个好处,是主人在书房的时候,不会受到不
相干的来客打扰。
刘博士一走出来,就和原振侠打招呼,两人之间隔了很多人
。刘博士声音宏亮,这证明他健康状况极佳:“小原,你来了!
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这老头子,不来打扰你们了──‘
刘心芹年逾半百,当然不再年轻,可是也实在并无老态。原
振侠刚想开口留他下来,他已转过身,走进了小客厅。而且,把
大小客厅相通的一扇门关上,那分明是拒绝他人去找他的意思。
原振侠无法可施,好在一群年轻人学识丰富,思想灵活,和
他天南地北谈著,倒也并不寂寞。晚饭之后,人人一杯酒在手。
几个少女商议著,想要原振侠说说他的恋爱故事和恋爱观,
原振侠吓得连连后退,退到了一群男孩子面前。
那一群男孩子,正在轮流叙述著‘一生之中最神秘的经历’
。看到原振侠过来,大家都笑:“我们不必说了,甚么人能有原
医生那么多怪遭遇!‘
原振侠笑:“我算甚么,那位先生才真了不起──‘
几个少女也挤了进来:“原医生,那个超级女巫──‘
原振侠不等她们说下去,就向一个刚才在说话的年轻人道:
‘请继续说下去──’
那年轻人就说著,说的就是一开始,那年轻人在海边大石上
,因为感情上的困扰,在自怨自艾时遇到的奇事。他的叙述本来
有点不连贯,经过原振侠的引导,变得有条理得多,听的人也大
感兴趣。那几个少女也不再追问原振侠关于‘超级女巫’的事,
聚精会神地听著。
原振侠反倒对那年轻人的叙述,没有甚么兴趣。他缓缓转动
著酒杯,心想只怕没有甚么机会,再见到刘博士了,不如拣一个
适当的机会告辞的好。
这时,那年轻人在继续著:“我明明听到有人对答,怎么会
一转过身去,只见那少女一个人呢?‘
旁边一个看来很调皮的青年插嘴:“那不更好!那少女一定
很美丽动人,一般爱情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
叙述的那个忽然住了口,现出了十分不可解的疑惑神情。在
别人一迭声的催促中,他忽然喃喃地道:“如果我当时根本不转
过头去看,或是看到了只有那少女一个人坐著,也不加理会,迳
自离去,不知会怎么样?‘
他这样自己问自己,听得各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思。一
个女孩子笑道:“现在你有甚么不对头?‘
那年轻人缓缓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竟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
思。各人不禁大哗,在这种全是年轻人的场合,各人尽兴叫著,
声音更响亮,绝对达到可以损害健康的噪音程度。
原振侠很久没有处在那么热闹的环境之中了,他也跟著叫:
‘你倒真是讲故事的能手,知道在甚么时候卖关子,吊胃口‥‥
‥‘
其余的人一边一个,去摇那年轻人,像是这样,就可以把故
事自他口中摇出来。
正在喧闹至不可开交的时候,小客厅的门打开,刘博士走了
出来,客厅中静下来。刘博士摇头:“噪音不但可以杀人,看来
也可以拆楼──‘
大家都笑著,叙述的那年轻人叫了一声:“爸──‘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那年轻人原来是刘心芹博士的儿子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不但令原振侠,也令得所有人讶异莫名。
刘博士笑吟吟地应了一声,顺口问:“甚么事那么高兴,吵
翻了天?‘
那年轻人道:“每人在叙述怪经历,我在讲──‘
他才讲到这里,刘博士的神情就变了,沉下脸来,声音也十
分异样,叫著他儿子的名字:“量中!‘
他这样一叫,客厅中,就算本来还有点声音,也陡然静下来
。刘博士竟然又声色俱厉地申斥:“你又在胡说八道甚么!‘
人人愕然互望。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欢乐气氛的聚会之中,绝
对可以胡说八道一番,而且,事实上,刘量中──那叙述的年轻
人,并没有胡说甚么。刘博士的申斥,来得一点道理也没有!
人人不知如何是好,刘量中喃喃说了一句:“我也没有胡说
八道!‘
刘博士握著烟斗,用烟斗指向刘量中:“你说到甚么地方?
‘
这句问话,在场的很多年轻人,听得莫名其妙。但有缜密推
理头脑的原振侠一听,心中就‘啊’了一声,刹那之间,他至少
明白了以下几点:
一、刘量中叙述的是事实,他不止一次对人讲起,至少,对
他父亲讲过。
二、刘博士在知道了刘量中的经历之后,一定曾严厉告诫过
他,不要再向别人提起。所以一听得他又在对那么多人说起,就
勃然大怒,不管是不是会破坏欢娱的气氛,立时申斥!
三、刘量中在海边的遭遇,一定十分惊世骇俗,不然刘博士
不会禁止他说。
可是,明白了这三点,于事无补,原振侠不知道刘量中遭遇
到的是甚么!
这时,刘量中还没有回答,原振侠一面心念电转,一面已脱
口道:“他说到转过身去,只见少女一人,未见有别人。‘
刘博士吸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气。他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是神情动作,显然是在说:还好!还好只是讲到这里!
他仍然沉著脸,样子看来十分威严。别说一干年轻人不敢出
声,连原振侠也觉得十分尴尬──事情忽然之间变成这样,三分
钟之前,谁也想不到。
原振侠想了一下,又道:“刘量中,他‥‥‥海边的那次遭
遇‥‥‥很怪很怪?怪得不能讲出来?‘
原振侠问出的这个问题,正是人人想问而不敢问的。所以,
有几个人,一起鼓掌,向原振侠致敬。
刘博士的神情有点怪异,竭力想令事情轻松,但又力有未逮
:“没有甚么怪,他‥‥‥和那少女搭讪几句,就回宿舍去了‥
‥‥‘
原振侠立时向刘量中望去,刘量中嘴唇掀动,没有出声。他
立时又望向刘博士,及时看到刘博士,正在向他儿子投以十分严
厉的眼色。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心中暗说了一声:“太丑恶了
!‘
果然,他听到了刘量中言不由衷的声音:“是啊,既无艳遇
,亦无怪事,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原振侠再睁开眼来,看到他居然还摊了摊手。原振侠不敢得
罪刘博士,可是刘量中的态度,却令他忍无可忍:“你在大学学
甚么?‘
刘量中见到可以转变话题,如释重负:“学的是化学!‘
原振侠发出一下长笑:“你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化学家,可
是仍然是一个最糟的说谎者!‘
刘量中陡然红了脸,其余人也发出程度不同的不满声。聚会
到了这一地步,自然是难以延续下去了。
刘博士看来也无意挽回,转身又向小客厅走去。一步跨了进
去,才停住,一转身:“人人都有权保留一点秘密。年轻人,允
许人家保持秘密,这是做人处世之道!‘
大客厅中的众青年男女,面上皆有不服气的神情,可是又没
有人敢开口反驳。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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