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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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淡如菊-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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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他,笑着点点头,他握住了我的手。

    妈妈的声音响起来,“我早就醒了。”

    我们回头,她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妈妈真是厉害。

    我叹了一口气,她这一次来,有计划之壮举,再也不放过我的,幸亏是家明,换了别的男孩子,叫我怎么应付呢?家明向我投来一个眼色,叫我不必担忧。

    妈妈又发觉了,她说:“你们不必挤眉弄眼的,我很明白,你们不必忌我,平时怎么样,在我面前也怎么样好了,我是最最开通的。”她一直笑。

    我没好气。她开通?家明是她喜欢的,所以她特别“开通”。

    我们一起去吃饭,坐席间也是妈妈一个人说话。不过见她如此高兴,我也颇为安慰,家明真好,把她服侍得水泄不通,我看着只会微笑。待她走后,我可要重谢家明才是。

    一顿饭吃了好几个钟头,吃完饭,她忽然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只扁长盒子,放在桌子上。

    “家明,”她说,“伯母把你当自己孩子一样,伯母喜欢你,这是伯母在外国的见面礼,你若不收,就不是好孩子。”

    我笑,“怎么见得他不收呢?又不是送他炸弹!”

    妈妈白我一眼,“你当个个人像你?无法无天?家明是规矩的孩子,他多客气,当然是不肯收的。”

    我吐吐舌头,“你到底是要他收这礼呢?还是不收?好像叫他收,又好像拿话套住他,不叫他收,到底什么东西,家明,打开看看!”

    妈妈尴尬了,“乔啊!你这个女孩儿啊!一张嘴这么刁法!”

    我笑,“你看,家明,本来我妈也把我当宝似的,只因见了你,样样把我比下去了,就嫌起我来了,你怎么好意思?”

    家明也只是笑,“伯母,太名贵的礼物,我不敢当。”

    我把盒子扔过去,他接住。我说:“咱们家出名的孤寒,见面礼不外是三个铜板之类的,你放心,收下吧。”

    妈妈嚷:“别扔坏了,别扔坏了。”

    我说:“哦,会扔坏,是手表,是大力表。”

    我替他把纸包拆开来,表是表,却是一只白金康斯丹顿,白金带子、宝蓝的宝石面子。我不响,妈妈真把家明当女婿了,几万块一只的手表都送。

    家明一看之下,果然推让又推让,妈妈打架似地要他收,大庭广众之间,不亦乐乎。我就想,比尔可趁不了这种热闹,假如对象换了是比尔,妈妈早就号啕大哭了。

    家明终于把手表戴在手腕上,皆大欢喜。老实说,我觉得他很配受这笔重礼,那表戴在他手上也配。

    回到家,他把我们母女俩安顿好了,就开车回去,临在门口谢了又谢。他走了以后,妈妈精力还有剩余,口沫横飞地赞家明,我收拾茶几,发觉家明忘了功课,我把他的纸张小心地叠起来,有一张纸上却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个“乔”字,我“呀”了一声。把那张抽了出来放好,其余的仍放在茶几上。

    电话铃响了,我抢过来听。是比尔。

    我很有点百感交集。“你在哪里?”我问他,“家?”

    “我还有第二个家吗?”他温和地说,“我在一间旅馆里。”

    我紧紧地抓着电话筒,说道:“比尔,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你们刚才出去了?”

    “是,陪妈妈出去吃饭。”我说,“她很喜欢这里。”

    “我想你。”他说。

    “我也想你。”我说。

    妈妈插嘴说:“别肉麻了,刚分手,又打电话来,又说想你想我的,有中文不说说英文,怕我听了是不是?你跟家明说,结了婚两个人住一起,岂不省事?这里电话收费多贵,一直讲废话,什么好处!”

    我呆在那里,母亲之泼辣,真是惊人。

    比尔问:“那是你母亲?”

    我低声答:“是。”

    他不响。

    “比尔,”我把声音压得极低,“比尔,我要见你。”

    “明天打电话到学校来,我等你电话。”

    “好,再见。”我说。

    “我爱你。”他说。

    我放下电话,对母亲表示我累了,想早点睡。但是妈妈睡着以后,我却还没有睡,我起床抽了一支烟,喝了一点酒,忘了问比尔是哪间酒店,我想偷出去看他,直到天亮,始终没睡好,妈妈倒又起床了。

    这一天她让我陪她去逛公司买大衣,人人说英国大衣便宜,好的货色也不便宜啊,优格一件牛仔布的短外套就二十七镑。

    花三百块买件牛仔布罩衫算便宜?我不明白她们是什么心理,而且跑到什么地方就买到什么地方,我求她去海德公园她都不去,挤得一头汗,罢啊,母亲来伦敦跟在香港有什么分别?

    等她买爽快了,我想起比尔。我要去打电话,被妈妈抓住,我们一起去找到家明,我趁空再打给比尔,他已经离开了大学,我好不糊涂!礼拜三,他早放学,一点钟就走的,现在几乎四点了,我颓然放下了电话,现在又回不了家等他找我,真糟糕。

    我有点不悦,面色十分冷淡,可是这又不关家明的事,他的博士论文进行得如火如荼,妈妈硬把他拉了出来作陪客,我还怪他?妈妈——她也没有错,她哪里知道这么多!我又不讲,说来说去,只怪自己不好。

    最好笑我们还碰见彼得,他跟一个本国女孩子在一起,过来打招呼,他说:“听讲你订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新闻,他看家明一眼,与家明握手,又恭喜家明,然后又说:“我也快订婚了。”言下有说不出的懊恼。

    母亲的眼睛比老鹰还尖,一看就知道苗头,待彼得走后,她说:“这种外国小鬼——”

    我觉得她太武断,并且势利,又主观,而且出言粗俗,她仿佛换了一个人,我并不十分认识她,故此我默然,我觉得彼得误会我订婚也好,他自己总算有打算了。

    母亲还在说:“——幸亏有家明啊,家明,你不晓得,我们这乔,太随便,我们知道她的,说她和气;不知道她的,就说她轻佻。这年头啊,做女孩子,不当心不行,男人坏的多。”

    我看着路上的车子。

    家明轻轻地跟着我说:“忍耐一下。”

    我看着他,勉强而歉意地一笑。

    他真是好性子,难为他了,照说似他这般的脾气性情,做男朋友也真是上等人选了。我们在外又跑了一天,回到家,我是累得跑不动了,可是又不敢睡,等比尔的电话。等到十二点半,电话铃响了,妈妈去接的。

    我连忙说:“妈妈,是我的。”

    她还不肯把电话给我,对我说:“是个洋鬼子。”

    “妈妈!”我把话筒抢过来。

    她真过分了,得寸进尺,巴不得把我捏在手中,巴不得替我活下去。

    “比尔?”我说,“对不起,出去一整天,陪母亲买东西,你不生气吧?”

    “我等到三点钟。”他笑。

    “你在哪里?我来看你。”

    “你走得开?”

    “你说个地址,我马上来。”我低声说。

    他把街道名字与酒店告诉我。我放下电话,板着面孔回房间,我洗了一个澡,换件衣服,披上大衣,就出门了,我没有跟妈妈说话,也不管她有没有睡着。

    我赶到那里,那是一间小的酒店,我找到了他的房间,才一敲门,他就把门开了。我紧紧地抱住了他,我觉得这好像是情人幽会一般,我没见他有多久了?两天?三天?我觉得我离不了他。

    我在他那里逗留到早上三四点钟才走的,回到家,一碰到床就睡得不省人事。我爱比尔,我知道我爱他。

    我睡得像一头猪,下午两点才醒来,只听见有人在楼下客厅讲话。我漱口洗脸,坐在窗口,家明上来了。“好吗?”他问,我握住他的手。他说:“我母亲来了,在楼下。”

    “我的天!”我跳起来了,“我的天!”

    家明低声笑,“看来我们订婚是订定了。”

    “你反对呀。”我说。

    “你反对好了。”他说。

    我眼睛只好看着天花板。

    他把我拖下去,我见了他母亲,很不错的一位太太,脾气性情跟妈妈差不多,我只好坐着不出声,偶然傻笑一下,我想到大学去看比尔。

    最绝就是家明的母亲忽然摸出一只大钻戒,硬要套在我手指上,我的手被她抓得牢牢的,甩都甩不掉,一只晶光灿烂的钻戒只好套在手指上,我直向家明使眼色,他只装看不见,又指指他手表,好像笑我也尝到同样滋味了,我呻吟一声,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两个老太太开心得不得了,有点大功告成的样子。

    我把家明拉到露台去,我说:“我要出去一趟,你陪我,让她们在这里谈个够。”

    家明问:“你去找那个人?”

    “我昨夜已经去过了。”

    “我知道,你妈妈问我昨夜有没有见你。”

    “你怎么说?”

    “我说见了。是我想你,叫你来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她怎么答?”

    “叫我们快快结婚。”

    “啊。”我说,“家明,真对不起,叫你受这种委屈。”

    “是真倒好了,这戒指顶适合你。”

    “开玩笑,家明,你怎么会要我这样的女人?等她们回去了,我们就借故‘闹翻’,你不会怪我?”

    “不怪,说什么都不怪。”他笑,笑里很有一种黯然的味道。

    我跟他一起到大学,妈妈以为我们是逛街去了,他去别处弯一弯,我找比尔,约好傍晚在门口等了一起回去。

    比尔见到我很高兴。

    然后他看见我手上的钻石。“你妈妈给的?多么像订婚钻戒啊。”

    我说:“是订婚戒指。”把情形说了一次。

    我以为他会当笑话听,听了就笑,谁知他说:“我要见一见你母亲,她不能把我的爱人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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