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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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散文-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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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无梦的人生是多么枯寂的人生。
  
      
     
 
 
 
 
 
 
      
 变色茉莉
 
 
 
   乡下的侄儿来台北过暑假,那时我种的茉莉开得正盛,有紫色和白色,看到盛放的
 茉莉,会感受它们的雄辩,以为它们用鲜明的颜色在风中辩论——呀!不是辩论,是在
 朗诵某种诗歌。
   这些茉莉的种于,正是三年前的夏天,侄儿在家乡的古山顶上摘给我的种子,因此,
 他看了特别开心,一直对我说:“叔叔,古山顶的茉莉有一些已经变种了,有的一朵花
 可以开出三种颜色,你回去的时候,我带你去采种子。”
   我回乡的时候,就和侄儿到古山顶去找变色茉莉。果然,有的茉莉变成双色,也有
 三色的。采回种子种在花盆,现在开花了,和它们的父母一样,也是变色的。
   变色的茉莉为什么要变色呢?为什么一变色就世世代代变色呢?为什么连植物都有
 习气呢?我找不到答案,不过,觉得这些问题都不只问茉莉,也可以拿来问人,人就会
 有答案了吧!
  
      
     
 
 
 
 
 
 
      
 玉石收藏家
 
 
 
   我去参观一位玉石收藏家的收藏,他一直说自己收藏的玉石多么名贵、多么珍宝,
 甚至说玉石是有生命、有磁场,有的会降灾治病,有的会除灾免祸,说得那玉石像是神
 明一样。
   他甚至说:“人的生命和玉石比起来是太渺小、太脆弱了,有许多人的命还不值一
 块石头。”
   人的生命之渺小、之脆弱,这一点我是同意的,可是如果说石头的价值竟胜过人命,
 是我不能苟同的。
   其实,那些被收藏的玉石仿佛有生命,那是由于人的情感狠妄想的投射,我们有了
 感情,玉石才有了磁场,我们先有妄想,玉石才有感应。
   失去了人的情感授射,最耀眼的白玉或钻石,与溪边的卵石又有什么两样呢?
   我告辞玉石收藏家,从他放满玉石的走道走出来,我想到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人爱玉
 石、爱瓷器、爱古董、爱美术品,不惜花费巨资,投注心力,但却很少人愿意去对人花
 费爱心、投人心血。
   那是因为,爱没有生命、没有反应的东西,是最简单、最安全的。要去爱一个人,
 比爱玉石就显得复杂、危险、不安全。
   这是世界上有这么多收藏家的原因,也是没有生命的玉石,古董,美术品比活人更
 值钱的原因。
   可惜,我每次告诉种种收藏家这些道理,他们总不认为人的价值可以胜过一件玉石
 古物,所以这个世界还会继续混乱下去。
   我们是不是愿意来收藏一些爱、一些友情、一些思义、一些包容与宽恕?用锦盒珍
 藏,放在红木的架子里,时时拿出来摹拭,使其永保明亮与光芒,来证明人的品质与价
 值呢?
  
      
     
 
 
 
 
 
 
      
 感谢困难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在街上问人:“请问您可不可以给我一些困难、一些挫折,一些痛苦?”
   所有的人都拒绝我,我着急地恳求别人:“那么,我雇用您,每小时五百元,请您
 给我一些折磨!”
   那些陌生人摇摇头,沉默地离开,我因找不到愿意折磨我的人而惊醒。
   我坐在床上发呆,是呀!困难,折磨,痛苦是多么珍贵!如果一切平顺,谁会静下
 来沉思,谁会生起智慧,谁又能在平凡安逸的日子中超越自我、登上高峰呢?
   如果没有困难,谁又会谦卑地跪下来祈祷?谁又能相信有无边的宇宙?谁又能寄情
 于来生呢?
   我深深地感谢着困难、挫折与痛苦。
   也深深地感恩那些曾经折磨过我的人,他们是多么慈悲呀!我并未花钱聘雇他们,
 他们却以宝贵的时间来考验我、提升我,为了增长我的智慧。
  
      
     
 
 
 
 
 
 
      
 蝴蝶的种子
 
 
 
   我在院子里,观察一只蛹,如何变成蝴蝶。
   那只蛹咬破了壳,全身湿软地从壳中钻了出来,它的翅膀卷曲皱缩成一团,它站在
 枝桠上休息晒太阳,好像钻出壳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
   它慢慢地、慢慢地,伸直翅膀,飞了起来。
   它在空中盘桓了一下子,很快地找寻到一朵花,它停在花上,专注、忘情地吸着花
 蜜。
   我感到非常吃惊,这只蝴蝶从来没有被教育怎么飞翔,从来没有学习过如何去吸花
 蜜,没有爸爸妈妈教过它,这些都是它的第一次,它的第一次就做得多么精确而完美呀!
   我想到,这只蝴蝶将来还会交配、繁衍、产卵、死亡,这些也都不必经由学习和教
 育。
   然后,它繁衍的子孙,一代一代,也不必教育和学习,就会飞翔和采花了。
   一只蝴蝶是依赖什么来安排它的一生呢?未经教育与学习,它又是如何来完成像飞
 翔或采蜜如此复杂的事呢?
   这个世界不是有很多未经教育与学习就完美展现的事吗?鸟的筑巢、蜘蛛的结网多
 么完美!孔雀想谈恋爱时,就开屏跳舞!云雀有了爱意,就放怀唱歌;天鹅和娃鱼历经
 千里也不迷路;印度豹与鸵鸟天生就是赛跑高手。
   这些都使我相信轮回是真实的。
   一只蝴蝶乃是带着前世的种子投生到这个世界,在它的种子里,有一个不可动摇的
 信念:
   “我将飞翔!我将采蜜!我将繁衍子孙!”
   在那只美丽的蝴蝶身上,我看到空间的无限与时间的流动,深深地感动了。
  
      
     
 
 
 
 
 
 
      
 不南飞的大雁
 
 
 
   在加拿大温哥华,朋友带我到海边的公园看大雁。
   大雁的身躯巨大出乎我的意料,大约有白鹅的四倍。那么多身体庞大的雁聚在一起,
 场面令我十分震慑。
   朋友买了一些饼干、薯片、杂食,准备在草地上喂食大雁,大雁立刻站起来,围绕
 在我们身边。那些大雁似有灵性,鸦鸦叫着向我们乞食。
   朋友一面把饼干丢到空中,一面说:“从前到夏天快结束时,大雁就准备南飞了,
 它们会在南方避寒,一直到隔年的春天才飞回来,不过,这里的大雁早就不南飞了。”
   为什么大雁不再南飞呢?
   朋友告诉我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在这海边喂食大雁,起先,只有两三
 只大雁,到现在有数百只大雁了,数目还在增加中。冬天的时候,它们躲在建筑物里避
 寒,有人喂食,就飞出来吃,冬天也就那样过了。
   朋友感叹地说:“总有一天,全温哥华的大雁都不会再南飞了,候鸟变成留鸟,再
 过几代,大雁的子孙会失去长途飞翔的能力,然后再过几代,子孙们甚至完全不知道有
 南飞这一回事了。”
   我抓了一把薯片丢到空中,大雁咻咻地过来抢食。我心里百感交集,我们这样喂食
 大雁,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为了一时的娱乐,而使雁无法飞行、不再南飞,实
 在是令人不安的。
   已经移民到加拿大十七年的朋友说,自己的处境与大雁很相像,真怕子孙完全不知
 道有南飞这一回事,因此常常带孩子来喂大雁,让他们了解,温哥华虽好,终非我们的
 故乡。
   “你的孩子呢?”
   “现在都在高雄的佛光山参加夏令营呢!”朋友开怀地笑着。
   我们把东西喂完了,往回走的时候,大雁还一路紧紧跟随,一直走到汽车旁边,大
 雁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不南飞的大雁,除了体积巨大,与广场上的鸽子又有什么不同呢?一路上我都在想
 着。
  
      
     
 
 
 
 
 
 
      
 鲑鱼归鱼
 
 
 
   朋友开车带我从西温哥华到北温哥华,路过一座大桥,特别停车,步行到桥上看河
 水。
   河水并无异样,清澈悠然地穿过树林。
   “到秋天的时候来看,这条河整个变成红色,所以本地人也叫作血河。”朋友说。
   原来,到每年九月的时候,海里的蛙鱼开始溯河而上,奋力游到河的上游产卵。娃
 鱼的头是翠绿色,背部是蓝灰色,腹部是银白色,但是一到产卵季溯溪上游的时候,全
 身都会转变成红色,愈来愈红,红得就像秋天飘落的枫叶一样。
   在拥挤向上游的过程,一些畦鱼会力尽而死在半途;一些会皮肤破裂,露出血红的
 肉来;还有一些会被沿途鸟兽吃掉;最终能到上游产卵的只是极少数。
   虔信佛教的朋友说,他第一次到河边看鲜鱼回游,见及那悲壮激烈的场面,看到枫
 与血交染的颜色,忍不住感动得流下泪来,如今站在河水清澄的桥面上,仿佛还看到当
 时那撼人的的画面。
   娃鱼为什么从大海溯溪回游?至今科学家还不能完全解开其中的谜。
   但是,我的朋友却有一个浪漫感性的说法,他说:“娃鱼是在回故乡,所以畦鱼也
 可以说是归鱼。”
   蛙鱼是在河流的水源地出生,在它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地游向大海,虽然在海中也能
 自由地生活,在最后一季总要奋力地游回故乡,在淡水产卵,乃至死亡。初生的娃鱼在
 河中并没有充足的食物,因此初生时是以父母亲的尸体为食物而长大的。
   朋友说:“可惜你不是秋天来温哥华,否则就可以看到那壮丽的场面。”
   我虽然看不见那壮丽的场面,光凭想像也仿佛亲临了。
   不只是鱼吧!凡是世间的有情,都不免对故乡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在某一个时空呼
 唤着众生的“归去”,只是很少众生像蛙鱼选择了那么壮烈、无悔、绝美的方式。
   我们在娃鱼那回乡的河流中,多少都可以照见自己的面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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