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早早的放弃了和那些大地主打交道,又不压地价,自然是很快就买了不少地。只是这些事情,他却也没有通知贾府,甚至是贾府在金陵的这几房,而是把地契都握在了手中,又在当地又雇又买了些遭难的人,着那老奴的儿子来管理,他不过是拿了那些奴契罢了。
而因为没有告诉贾家在金陵的这几房他手中握着的银子,只说是来游学的缘故,宝玉却也真正明白过来,他在贾家的地位,靠的也就是祖母和母亲的宠爱罢了。
贾母在金陵,可没有那么大的威望和影响力。他本人,既不是日后荣府的继承者,便连他父亲这一支,他日后也是要分出去的。算来算去,似乎日后和宁荣二公府的关系,实在算不上是近了。大概……也就和他现在的那个干儿子贾芸差不多吧。因此,虽头上有一个贵妃姐姐,在金陵的贾家,宝玉的待遇和在荣府比,那就真是天上地下了,虚无的应酬,倒是极多。因此,在贾家老宅住了数日后,因事情繁多,他便干脆跟着水溶搬到了甄家的别院去。
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这绝对是金陵最负盛名的家族了。当初太祖的第二任皇后,便出自甄家,这也是卫朝的历史上,最特别的,唯一一个不是出身于小家碧玉的皇后。
这甄家本就是一个不小的家族,在太祖起兵后,把自己的女儿送了过去,缔结了盟约,后来太祖登基后,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起来,至今地位依然极高。
且这甄家与贾家也是有亲的。
当初贾敬之兄贾敷娶的便是甄家的女儿,可惜这夫妻两个,贾敷如贾珠般少年早夭,那甄氏无子,守了二十年寡,也一并死了。虽这条线断了,但甄家的大姑娘、二姑娘,都在这一两年嫁进了京中,一个嫁到了景田侯家,一个则是嫁了一个少年登科的学子,如今在鸿胪寺当差,这两位嫁出去的姑娘,在京城和贾家也多有往来,算是极好的维持了两家的关系。
如今宝玉住到了甄家,这做客人受到的招待,倒比在贾家强些。
且在这里也有一件奇事。
甄家却也有一个叫做“宝玉”的公子,和宝玉同辈同龄,且和宝玉相貌极为相似。能在金陵见到这么一位公子,宝玉自然十分高兴。
两人一见,开始倒说得颇为投契。谁知宝玉忽然心中有感,不过说了在水溶那里见到的一点东西,叹了两句赈灾不利,帐务亏空,这位甄宝玉公子便怫然作色,拂袖而去,倒弄得宝玉尴尬不已,却是想到了数月前的自己。
他自己想来,大家不过都是十三岁,本也没有到正经学做事的时候,且甄家的五位姑娘,前面两个都嫁得颇好,后面这三个虽说还未许人,似乎也不用担心,这甄宝玉却是依然可以如他以前一般,继续在内帏快活了。
这一日,宝玉正要出门看地,才要出门,便被水溶叫了去。宝玉还道又要整理文书,谁知,到了水溶书房,水溶让他坐下以后,便苦笑问道,“这是要出门去看地?”
宝玉才应了一声是,水溶就叹道,“这本是你家的事,我也不该多问的。不过如今却是要提醒你一声——有人托了甄家的人来见我……”
说起来,这个十三岁的小公子也是倒霉啊,来自民间的麻烦刚刚处理完,有了头绪,另外的麻烦,便是接踵而至了!
第八十一章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历练,宝玉看来也成熟了许多。
他原本“如中秋之月”,略带些青白的面庞,因为这附近的干旱、烈日,已经黑了一点儿,但是整体看来却健康了不少。
宝玉自己暗暗思忖,也明白,如果是一般人,其实应该是病倒了,他能如此,或者就是因为那所谓的通灵宝玉的作用。他原本对此不屑一顾,现在却是默默的感激了。
同相貌的改变相比,他的心境,却是成熟得更多。
这一路来,他确实是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民间的疾苦和官场的情弊,还有市井间那些大大小小的事,这些东西,都在理所当然的、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他对各种事物的看法。
不出门不知天下事,出门才知万事艰。
此时,不过听水溶说了几句话,他脑袋转了一会儿,就已经完全明白,“那些家族都怨我的价钱给得太高了吧?史瑞之前就和我说,有不少人听了我给的价,都想把地卖给我呢。只是我也买不了那许多。”
本来他就是一个聪明人,经过了这些月的见识,阅历也丰富了许多,一听水溶开口,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当初留在金陵的贾家分房,到如今已经没有一房在官面上有所力量。但其他的家族……可并非都是如此的。他们当然也有趁机兼并土地的。
水溶叹口气说道,“正是如此。如今想要买地的人,多半都是附近的大家。这些人……”他有些恨恨又有些无奈的说,“趁了这个机会就想要兼并土地,为了一己私欲……但如今的赈灾,没有这些家族的帮忙确实不成。宝兄弟你的地价当然不算给得高了,只是胜在公道而已。这就让那些农户心里有了盼头,总望着有多几个你这样的好人,不肯轻易把地贱价卖出了。”
而这些家族的目的无法达成,帮忙赈灾的时候就难免不力?
宝玉默然不语。
虽说他听懂了水溶的话,但若是让他也如那些人一般打压地价,他做不到。
水溶看他的样子,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想法,“我说这话,大概宝兄弟听了要不舒服——如今朝廷已经处置了一大批的贪弊官员,但账务的亏空是暂时无法弥补的。而且再处置下去的话,人手也要不足了。如今光靠朝廷的这点灾款确实不够,这些农户卖地,得的是救命钱。虽说那些家族把价钱压得低些,却至少能够救得一时之急……”
若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延误了时机,可能就会连命也没了是吗?
可是,就如同高利贷的利银升了就降不下去,地价如果彻底降下去了,日后想要升回来可就……
宝玉想到最近在金陵附近见到的那些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难民,心中一阵钝痛,却是无可奈何。
这世上,实在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了!
他站起来,道,“既如此,我暂时先不买地就是了。反正我也买得差不多了,也不少我一个。”
这是他最后一点固执的坚持,不能自己也跟着昧着良心压低地价。至于这到底是对是错,一时间,连他也茫然了。水溶到底年长许多,也看出了他那倔强之后的一点茫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让他自己去做自己的事。
只是,还不等宝玉离开,就有人来报,京中却是送来了书信,他二人都有,一起合送了过来。
水溶和宝玉的关系本来就很好,好朋友,类似于兄弟的关系,但水溶年纪长,又身在王位,对于官场的事情,接受度确实比宝玉高多了。宝玉知道的再多,也不过就是些耳闻目染的事情罢了,却不曾自己跳下去的。
他以赈灾的大局来劝说宝玉压低地价,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就冰寒了起来。听得京中书信一起送到,似乎才缓和了一些。
水溶做出这样的劝说,到底还是心中有所愧疚的,一听这样的话,忙让人把书信都拿过来。宝玉的信,自然是荣国府寄出的家信,水溶却是收到了王妃和燕霜夜各一封信,他也不避嫌,当下就把燕霜夜的信给拆了开来看。
宝玉心中对燕霜夜目前在做些什么也有些好奇,便不急着走了。却见水溶的脸色,从平静变化到了赞赏,又从赞赏变成了惊诧……
看完信后,竟也不说话,又把王妃的信给拆了开来。
随即,惊诧变成了悲痛。
半晌才长叹一声,把信放了下来,对宝玉说道,“多亏了燕兄弟,也多亏了那后金。竟是妄想趁着我们国内大灾之时,恢复宋时交与鞑虏的岁币,陛下这才下定了决心开战。
“这一开战,全靠国库历年的积累支撑,即便如此,也需速战速决才好,所以燕兄弟在写信之后就已经离开京城去前线了,王妃倒是拖了几天,才把这信给寄出来。”
宝玉听见果然是如此大事,不由得长叹一声,“边关开战,物资都要运往边关的话,这里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水溶神情凛然,“别无他法!太祖迁都北平,便是为了不再让两宋之事重演,取绝不后退之意。岁币之例一开,对君心民心军心皆是莫大打击。积弱之势一成,便再难有翻身之地!也只能以一时的牺牲,来换取长久的安稳了。”
其实,这些东西还是燕霜夜分析给他的。
但水溶也很是赞同。
费时数十年将蒙古从中原赶走,后面又有后金之变,使得卫朝非但有如原本这个时代的明朝一般的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也对异族有了绝对的不信任感。
想要卫朝和后金结成兄弟之邦,甚至俯首称臣,缴纳岁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如果这种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能够找到国家大义来支撑,那自然最好不过。
对宝玉来说,他虽然不懂这些军国大事,但也慢慢的学到了一些。虽说想到这一时被牺牲的人是何等的无辜,不免心伤,却也在同时觉得,水溶说得十分有道理。
——又是一件难以说绝对的对错的事情!
他在心底暗叹一声,便不再多问此事了。
“适才王爷有悲痛之色……不知是边关危机,还是王爷家中出了什么事情?”宝玉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水溶原本凛然的神情顿时就消失无踪了,露出了这一日,宝玉时常在他的脸上看到的苦笑,“私人小事,和国家大事自然无法相提并论。只是,我那侍妾,绯桂当初还是母亲买来给我的,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跟了我许多年,一朝逝去,如何能不伤感?”
原来是燕霜夜的心中有悼念劝慰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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