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海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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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海1949-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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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旨:拉包尔战俘营状况调查
  听证地点:哥伦波市,乔志亚州
  听证时间:一九四八年七月二十一日
  问:请叙述你被俘经过。
  答: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日,我驾驶B…24飞机,任务是轰炸新几内亚的维威克城。飞机被日军击中坠落。两位战友当场死亡,加我共九人被俘。被俘后,日军用电线将我们手脚紧紧捆绑,因为绑得太紧,我们的手臂和腿肿成三倍粗。没水,也不给食物。他们要我供出部队讯息,不供就一阵棍棒打。我们后来被送到拉包尔战俘营。
  问:请描述战俘的食物和卫生医疗设备。
  答:只有米饭和水。一天限额六盎司的饭。有时候,饭上有一条手指般细的鱼干。没有卫生设备。没有医疗。百分之九十的俘虏被虐死亡。
  问:请描述你们后来被送去的“隧道战俘营”状况。
  答:那其实不是一个隧道,是一个挖进山里的洞,我们二十四小时都锁着手铐,洞太小,所以我们都只能一直背贴背站着。头三天三夜没有水,没有吃的。我们被关在里头三个礼拜。
  问:请叙述你所看见的疟疾人体实验。下士雅德清和朗尼根是怎么死的?在东京的战犯讯问中,平野医官说,他的实验都有事先得到战俘的同意,是这样吗?
  答:就我所知,平野医官用了五个战俘做实验,包括雅德清、朗尼根和我自己。每隔三天就有人来抽我们五人的血,然后医官再把患了疟疾的日本士兵的血注入我们的血管。我们不是自愿的。雅德清和朗尼根的死亡,明显是这实验的后果。
  问:菊地上校是战俘营的指挥官。就你所知,他是否有参与,或者对他的属下下过指令,要他们对俘虏施暴?
  答:不管有没有指挥官的指令,士兵都会施暴。他本人不需要亲自动手。
  詹姆士·麦克摩瑞,宣誓以上所言皆属实
  见证人:乔治·汉摩
  58,比尔的素描
  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时候,比尔才十五岁,他谎报十八岁,就从军去了,成为澳洲国军第八军的士兵,派到新加坡去与英军并肩作战,保卫新加坡。冒充十八岁的比尔个子很高,但是一脸稚气。
  和中国的青年一样,他也想从军报国,没想到的是,一九四二年二月五日,日军开始攻击新加坡,十万人的英澳印联军在一个礼拜之内就溃不成军,全数成为俘虏。丘吉尔悲愤地说,这是英国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投降,也是一次最惨重的灾难。七月八日开始,比尔和一千五百多个在新加坡被缴械的澳军被圈起来,分批赶上了大船,直直往北,送到婆罗洲的俘虏营。
  如果一个望远镜可以又大又高,像一轮满月一样高高挂在天上,从它后头往下看,那么镜头自新加坡往东北挪一下,聚焦在台湾岛,就可以看见,一点没错,真的是同一天,当比尔和新加坡几万个英澳俘虏集体被送往婆罗洲的时候,彰化的柯景星、日月潭的蔡新宗,还有其它上千个台湾少年,戴着崭新的军帽刚好踏入嘉义白河的营区,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称职的俘虏营监视员,他们无比认真地练习打耳光、管理囚犯、射击和操练。
  太平洋战争在炽热的沸点上,日军在泥沼中愈陷愈深,北婆罗洲首府山打根的热带丛林中必须空手打造出两条战斗机跑道。于是从印度尼西亚掳来三千六百个军夫,又从各攻掠下的据点运来两千七百多名盟军战俘,开始了奴工式的劳役监管。
  比尔被送到山打根时,已经十六岁了。有美术天分的他,把半截铅笔藏在脚底,在偷来的纸上画素描;一张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纸,记录了他所看到的时代。
  战后变成残酷“虐俘”象征的山打根俘虏营,在十六岁的比尔印象中,第一个就是铁丝网。生活在铁丝网的后面,但是每天出这个大门去做工,俘虏终日劳动,用最原始的工具:铁锹、铁铲、扁担、竹篮,以愚公移山的方式建筑机场和防空洞。在炽热的高温下,很多人扑倒在曝晒的石砾堆里,或者丛林的热病袭来,在抽搐中死亡。
  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时候,比尔才15岁,他谎报18岁,就从军去了,成为澳洲国军第八军的士兵。
  福尔摩沙青年在白河所学的打耳光,在这些英澳战俘的记忆里是一个最普遍的惩罚公式:
  有一天丹尼士和大个子周克放工回寮屋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对门口站岗的日本兵敬礼,不知是因为敬礼动作不够标准还是那日本兵穷极无聊,他命令两人面对面站住,丹尼士的高度只到周克的胸膛。
  日本兵命他们互打耳光。这是日本兵最常做的消遣。周克就轻轻打了丹尼士一耳光,丹尼士也回打一个。
  日本兵大声喝他们用力……丹尼士知道,如果周克真使力的话,他绝对撑不住。他们互打了几下,这时日本兵吼着说,“要这样。”他对准丹尼士的脸就是一记,打得丹尼士连倒退几步,但是他勉强撑住不倒下,因为他知道,一倒下,日本兵就会过来踹他,踹到他再站起来或者倒地死亡。
  可是他的眼镜被打掉在地上,弯身去捡的时候,日本兵用枪托猛击他的手,把眼镜和手指都打碎了。紧接着日本兵就用枪托打他因饥饿而突出的肋骨……
  凌虐,也很常见:
  有时候,俘虏在烈日曝晒下立正。有时候,被命令双手高举一块重石,日本兵把上了刺刀的枪顶在他双腋下。丹尼士看过一个少年俘虏被吊在一棵树上,离地几呎,日本兵把上了刺刀的枪架在少年人的双腿之间……
  还有一次,有一个苏格兰俘虏拒绝签“绝不逃亡”的切结书,他被双手反绑,捆在一棵树干上,日本兵绕到那树后面用枪托猛敲树干然后就快速让开,一瞬之间,一阵密密麻麻的红蚁从树洞倾巢而出,扑向那绑在树上的俘虏。他以同一个姿势被绑在那儿三、四天之久,大便都流在自己身上。丹尼士不知道他是否幸存
  每天早上都有尸体被拖出去,送到周围的墓地去葬。
  他的眼镜被打掉在地上,弯身去捡的时候,日本兵用枪托用力猛击他的手,把眼镜和手指都打碎了。
  在战俘口中的“日本兵”,其实不少就是来自福尔摩沙的监视员,他们是站在第一线管理战俘的人。偷了笔的比尔,像一个不动声色的摄影师,把俘虏营里的经历一幕一幕录了下来。在他的写真里,监视员无时无刻不在:他是资源的配给者,是奴工的监控者,是给牢门上锁的狱卒,是施暴的权力象征。比尔甚至目睹一个澳洲飞行员的遭遇:他在监视员的刺刀威胁下,先挖一个坑,然后跪在那坑前,让“日本兵”用军刀砍头。头和身体,砍了以后,很方便地可以直接滚进坑里。
  同一个时候,在同一个地方,彰化来的年轻的柯景星配着枪枝及五十颗子弹、刺刀、绑腿、防毒面具装备,接受刺刀、剑术、射击的训练。他虽是监视员,但是已获得命令,准备随时上战场,为天皇牺牲。
  山打根战俘营,一九四二年八月
  
59,卫兵变俘虏
  我找到了比尔。八十多岁了,住在澳洲雪梨。写了一个电邮给他,一个小时以后,比尔的回邮就在我的计算机上出现。
  他说,并非每一个俘虏营都是地狱,也并非每一个监视员都是魔鬼。被送到古晋俘虏营时,比尔受伤,还有福尔摩沙监视员帮他受伤的手臂细心地做了一个吊带,以免他接受审讯时伤势变得更严重。
  当俘虏营的每日配给定粮降到零的时候——因为日军自己都没得吃了,传染病就像风吹一样,轻轻一扫,就让一个人倒地死亡。俘虏们每天都在抬战友的尸体,挖坑、掩埋,然后用一块残破的木板,插进土里,写上名字和生死年月。那是一个巨大的乱葬岗。
  比尔在山打根作战俘时,台中的周庆丰是山打根的监视员。几乎和比尔同年,现在也是八十多岁的周庆丰,住在老家台中。他记得,“阿督(白种人)病亡时,并排躺在地上,以军用毛毯包裹,伙伴站在身旁,面对面,十分亲近。一阵低头祷告后,失声痛哭。”一九四五年终战以后,人们才逐渐、逐渐知道,光是山打根比尔所属的一千五百名澳洲战俘,三分之一的人受凌虐而死。
  东京战犯审判结果所透露的是,盟军在日军俘虏营中总共有三十五万人,每一百个俘虏中有二十七个人死亡,是盟军在德国和意大利的战俘营中死亡率的七倍。高出这么多,令人惊骇,但是,在日军战俘营中的中国人,死亡率比白人要高出更多、更多。
  战争结束,幸存的比尔,还有堪萨斯农场小黛的爸爸和伙伴们都回家了,福尔摩沙的监视员,走上了他们青春结伴出发时作梦也想不到的命运。在战后的对日本的审判中,一百七十三个台湾兵被起诉,其中二十六人被判死刑。
  翻开台籍监视员起诉书上的“起诉理由概要”,读来血迹斑斑,怵目惊心:
  ——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三月三日于拉包尔的丸木附近,将中国俘虏二十四名驱入坑中后以火器杀之。又在三月十一日于同地,以同样方式杀害中国俘虏五名。
  ——昭和十九年(一九四四)于拉包尔……谎称带三名中国劳动者住院医疗,结果却将其斩杀。
  ——昭和二十年(一九四五)七月四、五日间于拉脑,澳洲俘虏XX在前往作业途中病倒,遭被告踢头、腹、睪丸,于翌日死亡。
  ——昭和二十年八月一日于英领北婆罗洲的拉脑附近,非法杀害姓名不详俘虏约十七名……
  二十二岁的的柯景星和其它六个台湾青年同列被告,起诉理由是:
  于北婆罗洲的美里及其附近,射杀及刺杀四十六名俘虏。
  这七个人一审判决死刑,一个月后再审,改判十年徒刑。
  几个月后,一九四六年初,这些判了刑的台湾青年被送到了新几内亚的拉包尔。
  拉包尔,战争时是日军囤兵重镇,因此也是盟军轰炸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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