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不喜欢这样偷偷摸摸地同他打交道,”莫莉申辩道。
“偷偷摸摸!只不过把我的一封信转交给他。假如我留下个便条给布朗宁小姐,难道你不愿转交吗?”
“你知道那完全是是另一回事。这种条子我可以公开转交。”
“可是可以写归写,上面只字不提钱。算是个了结吧——正正派派、老老实实地了结一件烦了我好几年的事情。不过,你看着办吧!”
“给我!”莫莉说,“我试试看。”
“你真好!你就试试看吧。如果你私下交给他会给你带来麻烦,就放着等我回来。那时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收回去。”
莫莉将有两天时间和吉布森太太单独呆在家里,展望相处情景,与上次父女二人呆在家里时将大不相同。首先,不得把远行人送到马车出发的那家客栈,在集市闹地告别不合吉布森太太的规矩。此外,黄昏落雨,天色阴暗,蜡烛上得特别早。一连六个钟头,中间也没个休息,也不听音乐,也不看书,两个女人坐在那里干编织活儿,絮絮叨叨地说家常;就连平时吃正餐的时间到了也不休息,因为按照上路人的要求,已经早早吃过正餐了。吉布森太太倒的确想叫莫莉快活,想和颜悦色地陪伴她,只是莫莉心绪不佳,为种种疑虑而不安。处于像她这样心绪不宁的时刻,疑虑的事情似乎成了必然的事情,在前面埋伏着。莫莉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疑虑,竭力想摆脱,可是这座房子和家具,以及外面阴雨朦胧的景色,都好像着意使她联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大都是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
“我想,亲爱的,下一次该我们两人出门了,”吉布森太太说。她差不多说到了莫莉的心坎上。莫莉真希望能离开霍林福德一两个星期,换换空气,改变改变生活。“我们在家里呆了这么久,年轻人都想换换环境。不过我想,出门在外的人会希望自己此时此刻坐在家里温暖明亮的火炉旁。有位诗人说得好,‘哪里也比不上家里好’,头一句是‘即使在王宫中享乐’。这话说得既漂亮又实在。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宝贝家,可真是极大的福份,你说是不是,莫莉?”
“是的,”莫莉说得有些郁闷,因为此刻她颇有些老被人遗忘的感觉。倘若能和父亲一道出门,哪怕只两天也好,该多么开心啊!
“亲爱的,要是只你我两人出外短途旅行,肯定会非常愉快。就你和我。不要别人。要不是天气这么糟糕,我们说走就走。我盼这样的机会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我们在这里过的生活太死板了!我声明,有时候我一看见这些桌子和椅子就反感,已经看够了。还想念着出了门的人!家里没有他们,竟然觉得这么无聊寂寞!”
“是啊!今晚我们就非常孤独。不过,我觉得部分原因是天气不好。”
“胡说,亲爱的。你说你是受天气影响,这是瞎胡想,我不同意。可怜我那亲爱的柯克帕特里克先生生前常说:‘愉快的心灵能发出自己的阳光。’每逢我情绪低落时,他总是关怀体贴地这样说——我这个人是个灵敏的晴雨表,你可以根据我的情绪判断天气,准没错。我历来就是这么敏感的人!幸好这一点没有遗传给辛西娅。我觉得她不容易受任何影响,你觉得是不是?”
莫莉想了一两分钟,答道:“是的,她的确不容易受影响——也许我应该说不容易受很大影响。”
“许多姑娘要是像她那样引起大家爱慕——比方说夏天在她伯伯家受到那般殷勤对待,就会被影响得飘飘然起来。”
“在柯克帕特里克先生家?”
“对。其中有个亨德逊先生,年轻的律师,也就是说正在学法律。不过,他有一大笔私人财产,很可能还要再得到些,因此他学法律只是为了消遣。亨德逊先生疯狂地爱上了她。我承认,做母亲的爱夸自己的孩子好。不过,这件事决不是我的错觉,柯克帕特里克夫妇都看了出来。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说,可怜的亨德逊先生准备去瑞士度长假,毫无疑问是想借此忘掉辛西娅。但她认为他会发现他跑到哪里他的心都会‘依然被拴着’。她引用的这句话非常妙,词用得好。莫莉,亲爱的,什么时候你得认识认识柯克帕特里克婶婶,她是那种我所说的心灵真正高雅的女人。”
“我不禁在想,可惜辛西娅没有告诉他们她已经订婚。”
“那不是订婚,亲爱的!我得给你说多少遍?”
“那不叫订婚叫什么?”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必要非得给那起个名称。说实在的,你所说的‘那’到底指什么我都不明白。你应该尽量把话说清楚。这是英国语言的首要原则之一。的确,哲学家也许会问如果我们不能使我们的意思让人听明白,我们要语言还有什么用?”
“可是辛西娅和罗杰之间总有些关系吧。比方说,他们彼此之间比我和奥斯本之间关系要深。我该把它叫做什么呢?”
“你不应该把自己的名字同任何一个未婚小伙子的名字排在一起。想教会你点规矩可真难啊,孩子。也许有人会说亲爱的辛西娅和罗杰之间有一种特殊关系,但很难说明它的性质。我断定她不愿意提到它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莫莉,这是咱们两个之间说的话,我确实有时在想,他们的事到头来会落个一场空。他出国这么久,我们私下里可以学,辛西娅也不是个死心塌地忠贞不渝的人。我知道她曾经非常着迷于——算了,那桩小事早已过去。她对亨德逊先生非常客气,这是她的处世作风。我想这种作风是我遗传给她的。我当姑娘的时候,就为追我的恋人们所颠倒,怎么也不能把他们从心里赶走。你没听亲爱的爸爸说过老乡绅或者亲爱的奥斯本的情况吗?我们好像有很长时间没看到过奥斯本,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不过,我想他肯定身体不错,不然的话,我们早就听说了。”
“我相信他身体很好。前几天有人说他们碰见他骑着马——我想起来了,是古迪纳夫太太说的——看样子气色不错,好几年没见他这么壮实了。”
“是吗?我听了真高兴。我一直喜欢奥斯本。你可知道我从没看上过罗杰?当然,我很尊重他。可是他和亨德逊先生无法比!亨德逊先生那么英俊,那么有教养,戴的手套都是霍必冈店的名牌货。”
的确,她们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奥斯本·哈姆利了。但是,像人问常有的情况那样,她们刚说到他,他就到了。就在吉布森先生出门的第二天,吉布森太太接到伦敦那家人的通知——这样的通知如今已不像从前那样常见了——叫她到托尔斯庄园里去找一本书,要么是一部稿子,反正是这样那样的什么东西;是卡姆纳夫人要的,久病之人脾气不好,要什么都要得很急。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差事:天气不好,可以外出散散心,因此她心情豁然开朗。此事既然托她办,便是信得过她,器重她,出去跑一趟也是变化变化生活,还可以坐着轻便马车在那条高级林荫道上飞驰。到了庄园后,暂且做做那座她从前非常熟悉的大宅子的女主人,得意一番。她一时热情,要莫莉赔她一块去。但当莫莉找了个原因,表示愿意留在家里时,她也丝毫不觉得遗憾。上午十一点,吉布森太太出发了,从头到脚都是星期天的最佳打扮(这是仆人的话,她自己可不愿听这种话)。她如此盛妆,是为了叫托尔斯庄园的仆人们瞧得起她。那里除了仆人们外,她不会见到任何人,也不会有谁看见她。
“亲爱的,我下午才能回来。但我希望你不会觉得闷。我想你不会的。亲爱的,你有点像我,与人相处和独自一人同样寂寞——这是一位大作家说的,说得好。”
吉布森太太前去一个人享受托尔斯庄园,莫莉便一个人占有这个家,两人各得其所,同样快活。她大着胆子吩咐把她的午饭用托盘送到客厅,这样她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吃三明治。她吃了一半,说是奥斯本·哈姆利先生来访。奥斯本进来了,满脸病容,不像半瞎的古迪纳夫太太所说的那样壮实。
“我不是来找你的,莫莉,”他寒喧过后说,“我原以为你父亲在家里,便觉得午饭时间来最好。”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弯着腰,神态倦怠。这似乎已是他的习惯姿势了,再不理会坐相如何。
“我希望你找他与他的业务无关吧?”莫莉问道。她不知道暗示他的健康问题是否合适,但她的确关心他,不得不问。
“不,有关,有关。你看我可不可以吃块饼干,喝杯红酒?别,别摇铃再要了。这里的我就吃不了。我只需吃一口。这就完全够了,谢谢你。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他被叫到伦敦去了。卡姆纳夫人病又重了。我想要做什么手术,但我不清楚。他明天晚上回来。”
“很好,到时我等他。也许等到他来时会好一些了。我想我这病只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希望你父亲也对我这么说。恐怕他会笑话我,但我不在乎。他对爱幻想的病人总是很严厉的,你说是不是,莫莉?”
莫莉在想,如果她父亲看到奥斯本这个时候的样子,他既不会笑他幻想,也不会对他严厉的。但她只说道:“你知道,爸爸对什么事情都爱开玩笑。他见到那么多不幸,开个玩笑可以轻松轻松心情。”
“你说得很对。世界上有很多不幸,我觉得这个世界绝不是个非常幸福的地方。辛西娅也去伦敦啦?”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很想再见见她。可怜的罗杰老弟!他非常爱她呀,莫莉。”他的声音与态度起了变化,使莫莉深受影响,她不知如何回答他。
“妈妈去托尔斯庄园了,”过了一阵她开始说,“卡姆纳夫人需要几样东西,只有妈妈能找到。她没能见上你会很遗憾的。我们昨天还在说你,妈妈说我们好久没见你了。”
“我觉得我已经变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我老感到有病,困乏无力,只能在父亲面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