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本·哈姆利先生?你的儿子也写诗?”
“写。我的确认为他可以说是个诗人。他是个非常有出息的小伙子,满怀希望要在三一学院取得奖学金。他说他肯定会在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中名列前茅,还可望获得一枚名誉校长奖章。那就是他的画像——挂在你背后墙上的那一幅。”
莫莉转过头,看见那面墙上的素描中有一幅画画的是两个男孩,还是身着便装和软领衬衣的小家伙。大的那个正坐着聚精会神地读书。小的那个站在他的旁边,显然想把读书人的注意力从书上引开,引到门外的什么东西上——引向窗外,画上的屋子正是她们现在坐着说话的这个屋子。画上隐约标出屋里的家具款式,莫莉认出了家具,便知道画的是这个屋子了。
“我喜欢他们的脸,”莫莉说道,”我想这是很久以前的画了,说以我现在就画论人,权当他们是别人,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哈姆利太太一听明白莫莉的意思马上说,”就给我说说你对他们的看法,亲爱的。把你的印象同他们的真实情况比较一下会叫我非常开心的。”
“是吗!但我没打算瞎猜他们的人品。我不能那样做;;那样做就失礼了。我只能就画上的情形说说他们的脸。”
“很好!快说你对他们怎么看!”
“大的那个——就是看书的那个——长得很好看,但我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因为他低着头,眼睛也看不见。这就是写诗的奥斯本·哈姆利先生了。”
“正是。他现在长得没这么好看了。但他当年是个漂亮孩子。罗杰根本不能和他比。”
“是啊,他是不漂亮。但我还是喜欢他的脸。我能看见他的眼睛,很认真,有庄重感。不过除了眼睛外,脸上其他地方都欢快活泼。这张脸看上去很稳重,很严肃,很厚道,不会引诱他哥哥扔下功课呀。”
“啊!可那不是什么功课,我记得画家格林先生有一次看见奥斯本在读诗,罗杰想拉他出去坐拉干草的马车玩——用艺术行话说,不喜欢浪漫故事,也就是言情小说。他非常喜欢自然科学史,这使得他和我家老爷一样经常在外面跑。回到家里她也是读和他的爱好相关的科学书籍。他是个厚道稳重的孩子,叫我们很满意,但他不大可能像奥斯本那样在事业上有出息。”
既然连个小伙子的母亲说了他们的性格特点,莫莉便想从画中看看是不是这样。又一问一答地谈了些挂在屋里的各种画儿,时间便过去了,一会儿铃声传来,提醒他们梳妆整理,准备六点进餐。哈姆利太太打发一个使唤丫头来帮莫莉梳妆,规矩还不少,莫莉颇为惊讶。”大概他们希望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她暗自思忖道,”他们这么想就该大失所望了。不过我那件苏格兰花格绸衫要是做好了改多好。”
她在镜中照照自己,真不自在,这时她有生以来头一次照镜子。她看见了一个高挑细瘦的身材,有希望长成个大个子,肤色比奶油色还深些,一两年里很可能变不过来。浓密带卷的黑头发,用一条玫瑰色的缎带从后面扎成一束。一双温柔的灰色眼睛,杏仁状,又大又圆,遮在卷曲的黑睫毛后面。
“我觉得我不漂亮,”莫莉转身离开镜子时心想,”但现在还说不准。”其实她完全有把握说自己漂亮,只要她别这么严肃认真地审视自己,而是带上她独有的活泼甜美的微笑,亮出一闪一闪的牙齿,再让两个小酒窝显示魅力。
她及时下楼进了客厅,这样她可以四处看看,知道怎样适应这个新地方。客厅长四十英尺左右,用过去是吗时候的黄缎子装饰,细长腿的高背椅和折面桌有不少。地毯和窗帘一样古老,而且多处地方已磨损,还有几处用粗毛毯铺着。植物架、大花瓶、老式印度瓷器和饰架使客厅有了应有的悦面貌。更为增色的是客厅一边又五个又高又长的窗子,全部开向花园中最好看的那一片——也就是大家公认最好看的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坛按几何图形排列,烘托着正中央的一个日晷。哈姆利老爷突然走了进来,还穿着早上出去时穿的衣服。他站在门口,好像很不明白这么一个穿白色衣服的陌生人在他们客厅里。紧接着他猛然明白过来,但已经叫莫莉脸上发烫了。他说:
“怎么回事,上帝保佑我的灵魂,我把你给忘了。你是吉布森小姐,吉布森的女儿,对不对?来我家做客的?没问题我见到你非常高兴,亲爱的。”
这时他们已经互相迎上去,站在客厅中央,他热烈友好地同莫莉握手,想弥补刚才没认出她来的过失。
“我还得换衣服去,”他说道,看看他那双沾满泥土的绑腿式长统靴子,”夫人喜欢更衣吃饭。这时她那些伦敦讲究之一,最终把我也训练得习惯了。是个好法子,能培养人与女士交往时的文明礼貌,很对。你父亲餐前更衣吗,吉布森小姐?”他没等她回答便匆匆梳洗更衣去了。
他们在一间大屋里围着一张小饭桌进餐。屋里没有多少家具,整个房间显得很空阔,莫莉不由得怀念起自己紧凑舒适的小餐厅来。可是又想起家里餐厅桌椅太拥挤,吃得太匆忙,每个人吃起来又快又随便,像是要尽快吃完了好去接着干活。转念又想一道六点全天的活干完了,各人饭后想多留一会儿也可以。她目测餐具柜到餐桌有多远,把来来去去取餐具的仆人也数了一下。不过这顿饭她觉得吃得太累,时间拖得太长,因为哈姆利老爷爱这么个吃法,但哈姆利太太像是支撑不住了。她吃得比莫莉还少,早早打发人取来扇子和嗅盐瓶,自个儿受用。终于桌布收走了,甜食摆在一张红木桌子上,桌面光得像一面镜子。
哈姆利老爷一直忙着吃饭,顾不上说话,要说也只说与饭菜直接相关的事,还有一两件打破他平日里单调生活的大事。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他自得其乐,但对他妻子来说有时候就很压抑。这会儿他一边剥桔子,一边对莫莉说起话来。
“明天你得给我剥桔子了,吉布森小姐。”
“是吗?你愿意的话,我今天就给你剥,老爷。”
“不,今天我待你为客,一切按礼行事。明天我就给你派活干,并且称你的教名了。”
“我喜欢这样,”莫莉说。
“我早想不叫你吉布森小姐,换一个比较随便的名儿,”哈姆利太太说。
“我的名字是莫莉。是个老式的名字。我的教名是玛丽,不过爸爸喜欢叫莫莉。”
“不过依我之见,玛丽比莫莉更好听,也同样是个老名儿,”哈姆利太太说。
“我觉得是这样,”莫莉说道,声音一低,垂下眼睛,”原来妈妈就叫玛丽,她在世时就叫我莫莉。”
“啊,真可怜,”老乡绅说道,没注意到妻子示意改变话题,”我至今记得她去世时人人都觉得惋惜。没人觉得她体质弱,她起色也一直很好,突然就那么去了,可以说很突然。”
“这对你父亲一定是个严重的打击,”哈姆利太太说,看得出莫莉不知如何接话。
“唉,唉,来得太突然,当时他们结婚不久呀。”
“我想刚四年吧,”莫莉说。
“四年是一瞬啊——对一对欲求白头偕老的夫妇来说,四年太短。当时大家都认为吉布森会再婚的。”
“嘘!”哈姆利太太苏红,她从磨砺的眼神和脸色变化中看出父亲再婚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可是老爷的话头不是能轻易打断的。
“这个嘛——也许我不说为好,但这是实情,当时大家都那么说。他现在也不像是要结婚,所以直说无妨。我说,你父亲过四十了吧?”
“四十三了。我不相信他想过再婚的事,”莫莉说道,又回到这个话题上,正如人对刚刚过去的危险总是不知不觉地一再提及那样。
“说得对!我也不信他想再婚,亲爱的。在我看来,他是个忠贞不贰、永远怀念亡妻的堂堂丈夫。老爷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好啊!你想教吉布森小姐和这家主人作对,那你们就出去密谋吧。”
莫莉陪着哈姆利太太进了客厅,但她的思绪却没有因为换了屋子而改变。她无法不想自以为已经摆脱了危险,而且为自己的幼稚可笑感到惊讶,竟然从没想到父亲有再婚的可能。她觉得在回答哈姆利太太的文化时神不守舍,似欠礼貌。
“那不是爸爸吗,和老爷一起过来了,”莫莉突然叫道。果然他们从马厩那边走来,正在穿过花园,她父亲用马鞭抽打靴子,以便自己走进哈姆利太太的客厅时显得干净利落。他看上去和平时一模一样,和在家时的他一模一样。一见到他本人,他女儿担心他再婚的疑虑便一下消失了。虽然他对她说话很少,而且很少的话还是开着玩笑说的,但一股暖流渗入她的心田,她知道他不来看看她在新家中过得如何是放心不下的。他走了后,老乡绅开始教她打牌,这次他能全神贯注地陪他了,她觉得很高兴。他们一边打牌,一边闲聊,一会儿讲牌,一会儿说些他以为会引起她兴趣的小事情。
“这么说你不认识我的两个儿子,连面也没见过。我还以为你见过他们的面,因为他们很喜欢骑马去霍林福德镇上玩。我还知道罗杰常去你父亲那里借书。罗杰是个科技型的家伙。奥斯本聪明,和他母亲一样。他将来写出书来我也不奇怪。你这样算牌分不对,吉布森小姐。你看,我可以随随便便骗了你。”这么边玩牌边闲聊,直到管事神色庄重地进来,把一本巨册祈祷书捧在主人面前。这位主人急忙收牌,仿佛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当场逮住。接着侍女仆人鱼贯而入,进屋祈祷——窗子依然开着,古都的殃鸡在鸣,树上的猫头鹰在叫,和祈祷的声音混在一起。然后睡觉,这一天结束了。
莫莉朝她住房的窗外看去——靠在窗台上,吸着夜里金银花发出的香气。轻柔如绒的夜幕遮住了远近各样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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