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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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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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到南巷,别人家的院墙都是废匣钵废盆废缸砌的,趴在墙外能看到墙内,长宽家的院墙是夹板夯的土墙,又厚又高,墙头上冒着一蓬蔷薇,花繁得像一笸篮的火。武干说:这花种得好!天布就对站在院门口纳鞋底的戴花说:公社领导夸你花种得好!戴花立即笑起来,脸上也种了一朵花,说:让领导进屋坐呀!武干也就进去。 
  水皮是后来也进来套近乎的,但武干没有认出他,他说:我是水皮呀,领导,去年你和张书记来,支书送了黄花菜后,让我给你们背诵过古诗,你不记得啦?武干说:噢,记得啦记得啦,你是献诗的那个。戴花说:水皮现在厉害啦,是榔头队的头头脑脑。水皮说:不是,不是。戴花说:霸槽是老大,你不是老二就是老三么!武干说:是吗,你们榔头队多少人?水皮说:村里差不多的人都是。天布说:我不是!戴花说:我家长宽也不是!武干说:文化人都是这毛病,虚张声势了得是?!水皮说:我们进一步发动群众,力争古炉村一片红。武干哼哼着,用厚底翻毛皮鞋踢水皮屁股。水皮说:你这皮鞋值钱。武干就问起榔头队都开展了哪些工作,水皮一本正经端坐了,他给武干汇报,说前一段他们破四旧砸了多少件屋脊上的砖刻泥塑,铲了窑神庙里多少对联壁画,收了多少旧书古董,开了多少学习会和批判会,封了窑,查了账,办了几期大字报,并且还说了霸槽尽是革命理想,设想了要在公路到古炉村的路口扎一个彩楼,写上标语,做一个大榔头的造型,古炉村还要成立一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搭一个戏台,三天两头演节目,村里所有的墙都要染红,要求每一个人都能背诵几首毛主席语录。武干听着,也认真起来了,拿笔在手里的那卷传单上写起来,水皮明白这是武干在记录他的汇报,越发得意,就说:霸槽精力好得很,我从来没见过有那么大精力的人,他一天只打几次盹儿,整夜整夜拉着我们谈榔头队的抱负和远景,我们都熬不过,后半夜就睡着,睡醒起来他已经画了一个草图,是给将来古炉村人设计服装哩,他说以后再到别的村去,到洛镇到县上,我们是一色的黄军帽,黄军帽上别上毛主席像章,胳膊上戴红袖筒,袖筒上印红榔头,腰里都系一条宽皮带,皮带上吊一个小袋儿,里边装着毛主席的红宝书。武干说:嚯,他成艺术家了?!水皮说:他革命意志强,艺术细胞也多,这一点以前谁都没看出来,是文化大革命把他的才能激发起来了!天布说:是疯了!便不再听,从上房屋走出来,看院墙头上的蔷薇,听见水皮在反驳他:霸槽要是生在城里,他肯定是搞艺术的,不会比守灯他姐夫差,搞艺术需要想象力,想象力好别人看着就是疯子,我好像读过一本书,上边有一个名言,就是说艺术家和疯子一步之隔。武干说:可惜他霸槽没有成为艺术家呀。水皮说:就是,遗憾他生在农村里,我们都只能生在农村里,搞不成艺术了,那就闹革命么!武干哈哈哈地笑。 
  天布在院子里说:你这蔷薇咋养的,人都面黄肌瘦的,花却开得这么繁?戴花说:要经管的,你每天去看它,给它说话,它就开得繁。你那照壁上的牵牛花咋样了?天布说:日他妈,能咋样?戴花说:造孽很。天布说:你也要好好看护这蔷薇,我听水皮说,他们要在公路上扎个彩楼呀,小心来折了蔷薇。戴花说:这花是我的魂哩,谁要敢折,我就和谁拼呀!天布说:你还拼呀?!咋拼呀?戴花说:他谁要让鱼死,鱼也要让网破!天布说:哦,鱼死网破,鱼死网破! 
  狗尿苔和牛铃在杏开家门口看着杏开在捶布石上捶衣服。杏开讲究,洗了衣服都要用米汤水泡了,晾半天,然后叠得整整齐齐在捶布石上捶,捶得衣服平平整整,再带有棱角。杏开屁股撅着,随着棒槌起落,胸前咕咕涌涌动。牛铃悄声说:她没穿裹胸。狗尿苔说:你往哪儿看?!牛铃说:把衣服捶得那么平展,穿了耀霸槽眼哩。杏开似乎没听见,但屁股上好像长了眼,知道有人在看她,起身把院门关了。狗尿苔和牛铃顿时觉得自己没了意思,拿眼看身边的树,有一片叶子,在不该飘落的时候,落在了地上。远远的对面巷里,天布领着武干走了东家又走了西家,有媳妇扫门前路,婆婆出来说:那是皮鞋印子,你扫呀?!牛铃说:武干会不会来杏开家?狗尿苔说:支书家都没去,还能来杏开家?牛铃说:他咋长那么大的个子呀?狗尿苔说:武于都要大个子的,他枪法好,去年民兵训练时他来过一次,指哪打哪。牛铃说:咱跟着去看看。狗尿苔说:他就是爱踢人。 
  两人还是去了,但不敢到跟前去,远远地跟着,到了长宽家,他俩没有进去。长宽家厕所在院墙外,就上到厕所墙上把脑袋露在院墙头上,发现尿窖池里有一个死猫。狗尿苔喊叫:婶子,婶子,你家猫淹死在尿窖池子了!戴花这才发觉院墙上是狗尿苔和牛铃的头,就拿竹竿击打,说:土匪呀,摘我花呀,咪咪,咪咪——。她在叫唤猫,一只猫从厦屋里跑出来。狗尿苔对牛铃小声说:谁摘你花,来声摘你!从院墙头缩了脑袋。戴花说:我家猫在哩,尿窑池子里有死猫,谁家猫死了扔到我家尿窑池子里?狗尿苔,狗尿苔,你把死猫捞出来我埋到花篷底下。 
  狗尿苔捞了猫,提进来,天布动手在花篷下挖坑,戴花诈唬着坑要挖深,浅了生蛹的。 
  武干听见外边说埋死猫的话,问:他们干啥哩?水皮说:我给你汇报哩,没注意呀,你还要叫我汇报些啥?武干说:噢,没啥。水皮说:我们欢迎你到榔头队给指导指导。武干说:埋死猫哩。站起身出了上房门,说:天布,你把我撂下你看花呀?!天布说:水皮不是给你汇报吗?武干说:在古炉村里转,一看见这院墙头的花,就知道这家有美人哩。戴花说:领导啥人没见过,我还能入你眼呀?! 
  水皮站起来,看武干在传单上记录的全不是他汇报的事,传单的两边空处却写着:混蛋,王八蛋,地痞流氓,懒汉二流子,野心家,神经病,疯子,我日你妈的!水皮脸唰地红了,他看着前院里武干和戴花说说笑笑,就没趣地从后门走了。 
  水皮受到了侮辱,在霸槽面前开始嚼武干,霸槽说:这事情有些严重了。脸立即阴下来说:你咋把啥都给人家说了!水皮说:我想让他支持咱么。霸槽说:这武干以前和麻子黑能粘在一起,他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天布把他叫了来,是不是他们电要成立组织呀?水皮说:这不可能吧。霸槽说:榔头队里都是姓夜的和一些杂姓,姓朱的很可能要和咱对立呢,要是姓朱的成立了组织,咱这边姓朱的人是不是就过去啦?水皮说:不会的。霸槽:得有个准备。 
  水皮觉得霸槽心鬼,却又不得不佩服霸槽的预感,就在当天傍晚,天布就宣布成立了红大刀革命造反队,队部放在了老公房里。他们是把老公房的门锁砸了进去的,故意在门前大声喊:砸,砸,这是公房,咱就把队部驻在这儿!还叫了明堂去取了火铳。这火铳一直存放在支书家,往年里村里要社火,或者下冰雹,要往天上轰打的。支书在柴草屋找了半天,寻出三个火铳,一个已经锈得用不成。明堂说:支书,你是放火铳的老手,这得你去。支书说:你真没长脑子!你去了不要说从我家取的火铳,就说火铳在杏开家,让杏开跟你去。明堂说:这不行,杏开跟霸槽那关系,她能把话说圆?支书说:那就说从老顺家里拿的。明堂就把火铳拿到了老公房,咚,咚,咚,放了三下。 
  那天晚上,吃罢了饭,红大刀也召开了群众会。古炉村的社火锣鼓被榔头队拿去了,只有老顺家还有一面铜锣,老顺就拿了来。葫芦见了锣,说:老顺,听说你一顿能吃一锣底的小米做的干饭?老顺说:还有两碗酸菜哩。葫芦说:吹!我不信。老顺说:你不信了你出小米,我要一顿没吃完,我赔你两锣底小米。天布说:叫你取锣来敲的,吃什么吃?!老顺还对葫芦说:敢不敢?天布说:敢!老顺咣咣咣地敲起来。 
  狗尿苔在天布放火铳时,他是抱着铳子让灶火装火药的,火铳放毕,天布却让狗尿苔回去叫婆来会场。狗尿苔说:叫我婆?!天布说:开会呀,惯例呀,能干啥?狗尿苔心里就不高兴。回到家给婆说:婆,开会哩。婆说:鸡都进圈啦开会?饭在锅里,你自己吃吧。就走了。狗尿苔吃着饭,心里骂天布,觉得天布不如霸槽好。一碗饭刚吃完,婆却回来,说没会么,她去了山门下没一个人呀。狗尿苔说:在老公房那儿。婆说:咋在了老公房?狗尿苔说:不是榔头队开会,是天布磨子他们成立了红大刀。天布磨子往常待你还行,咋一成立个队就先让你去呀?婆说:天布磨子也革命啦?狗尿苔说:现在啥人都革命哩。婆坐下来揉脚,婆脚上的鸡眼破了,血就把袜子都染红了。婆揉了一会儿,却说:后窗的绳子上搭着我洗过的白衫子,你拿来。狗尿苔说:黑啦换衣服?婆说:我得穿得干干净净去么。狗尿苔说:榔头队开会你没换衣服,红大刀开会你还有心情穿干净衣服。婆说:这可能是婆最后一次去开会了。狗尿苔说:为啥?婆说:婆和守灯,或许还有善人,都是死老虎,谁一动弹就把我们叫去,瞎事好事都得装门面么,等有了红大刀,大刀和榔头对起来,那谁还再顾及我们? 
  婆的话使狗尿苔没有想到,就说:那就好,他们不理了你,我也就不受欺负了。 
  婆说:再没人管,咱和别人还是不一样,大刀的榔头的谁参加你都不要参加,你要让人把你忘了,忘了就好了。你一天跑的不停,话又多得能溢出来,你给我记住,少跑少说着! 
  狗尿苔说:你就会说这话! 
  婆说:看,看,又话多了!能憋死你? 
  狗尿苔说:能憋死。憋死了让你没了孙子! 
  狗尿苔就站在杏树下,杏树叶在夜风里哗哗响,他说: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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