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命,不是一座残骸的荒城。所以在垃圾场、坟地,三毛都可以寻找到遗落的文明,典雅的艺术。那日,三毛经过一座大坟场,看见一位极老的沙哈拉威男人正在认真地雕刻石头。几十个石刻,有立体凸出的人脸,有小孩的站姿,有裸体妇女的卧姿,还有许多动物,羚羊、骆驼等。
三毛惊叹着,在这荒芜之地,竟有如此粗糙又精致的自然创作。她毫不犹豫地花钱买了几个,回到小屋细心地玩赏,内心被这份无名的艺术,深深打动。她的家,就这样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艺术宫殿。这是她的城,清苦又荣华的城,寂寞又喧闹的城。她是这里的主人,哪怕只住着自己一个人,她亦会守候到地老天荒。
但三毛没有在自己的城里,故步自封。因为房子装扮得美丽奇特,许多邻居总爱来串门。热心的三毛,还教了临近妇女的功课。这些女子,不关心卫生课,不在乎认识不认识钱。她们来到三毛的家,就是借穿她的衣服、鞋子、口红、眉笔。因为这些东西,对她们来说,是极为新鲜的物品。
她们一来,三毛整洁的家,就混乱起来。衣服鞋子被穿在她们身上不告而取,看到喜欢的东西,顺手带走。看到杂志上喜欢的图片,直接撕下来。有时候,她们集体睡在三毛的床上,感受着床架子的舒适。她们不懂艺术,却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并陶醉在这座装载幸福的城里。
后来,远近住着的邻居都会来找她。尽管三毛恪守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规则,但这些芳邻却不愿意与他们疏离。三毛与荷西都是随性之人,对人和气,邻居也恰好利用了他们的缺点,总有妇女和小孩不断地找他们借东西。
那些零碎的小物件,在镇上都可以买到,可他们偏生就喜爱三毛的家,灯泡、洋葱、汽油、钉子、火柴、红药水,甚至连吃饭的刀叉,他们都不厌其烦地上门寻借。倘若不借,他们就说一句话:“你拒绝了我,伤害了我的骄傲。”三毛认为,每一个沙哈拉威人都是骄傲的,所以她不敢轻易伤害他们。
尽管有时候,三毛被他们的无理与纠缠,弄得苦恼至极。但后来三毛都会把这一切,当作是他们自然淳朴的天性,而宽容相待。住在那一年多,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则成了老师、护士、裁缝。
沙哈拉威的年轻女子,脸孔都长得极为好看。平日里她们在族人面前蒙着脸,到了三毛家则取掉面纱。有位叫蜜娜的女子长得甜美可人,她对荷西颇有好感。荷西在家时,她常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整洁来做客。时间久了,则找借口让荷西去她家里,修门修窗。
三毛对此事甚为不快,她告诉荷西,当蜜娜是雾里花、水中月。好在这个美丽的女子,只是荷西生命里的刹那惊鸿。没有徘徊许久,有一天她突然结婚了,三毛很乐意,送给她一大块衣料。这就是三毛,在这辽阔的大漠,她愿意用宽厚的襟怀,来善待每一个沙哈拉威人。
三毛的撒哈拉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她让自己深入大漠,走进沙哈拉威人的生活,才有了对当地民俗风情的了解,有了感动万千读者的一篇篇真实作品。也许一个真正的作家,要有博大的胸怀,明净的思想,还有对万物深情的关爱,才能写出真善美的文字。
三毛是这样的作家,她不仅亲历打磨生活,还融化于文字里。她的作品,无需曼妙语言的修饰,一字一句自然天成。读者可以随着她的真性文字,自然而从容地走进大漠,在撒哈拉的故事里,做一个多情又随意的看客,品味别样风俗,见证多彩人生。
三毛说,感谢这些邻居,因为他们,沙漠的日子,从此五光十色。而寂寞,早已渐行渐远。划着缘分的舟楫,让原本隔了万水千山的人,相聚到了一起。任何的珍惜,不是为了地久天长,而是希望离别的那一日,可以心安理得地挥手,道声珍重再见。
“我们一生复杂,一生追求,总觉得幸福遥不可企及。不知那朵花啊,那粒小小的沙子,便在你的窗台上。”
人生至简,大爱无言。是我们,把日子过得那样惊心,把岁月看得那般无常。流年,在指尖缓缓滑过。只愿明月长存,心静即安。
第五卷 万水千山总是情
第二十一章 中国饭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原来,我们都只是遗落在苍茫世海里的一粒尘沙,渺小脆弱,寂寥无言。如何把仓促而短暂的生命,过得称心如意,缘于各人的心境与追求。从薄雾晨晓,走到黄昏月夜;从青葱少年,走到人生迟暮,需要多少勇气与决心。
总有一些人,值得我们一生钦佩,一生欣赏。不是羡慕他们的富庶人生,亦不是执著于他们的千秋功名,而是喜爱他们的生活态度,梦想追求。岂不知,所有的富庶与名利,背后都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待有一天,褪去了华丽的修饰,都要回归简朴。
倘若三毛没有去过撒哈拉,不曾经受那么多风雨磨砺,又怎会有后来的风华。一程山水,几度春秋,其间的日月流逝,花谢花开,只有自己承担。三毛曾无数次地说起,她与荷西有许多不能共通的地方。尽管荷西陪伴她走过七年岁月,但她一直有着独立人格,万般滋味,一人独尝。
自三毛去了撒哈拉,她的母亲缪进兰就时常往邮局跑。给她寄去许多喜爱的食物,点缀布置家居的小玩意儿。也借着那些小小礼物,捎去远在祖国的父母无限想念。而三毛,则用收到的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干等珍贵食品,在小家庭里开起了“中国饭店”。虽然食客只有一个,还不付钱,但三毛却将沙漠枯涩的日子过得五味俱全。
“我的女儿,在逝去的岁月中,虽有太多的坎坷,但我们已用尽爱的金线,一针一针经纬地织补起来,希望父母的巧手神工能织得像当初上帝赐给你的一样,天衣无缝,重度你快乐健康的人生。孩子,请接受父母的祝福和祈祷,愿主赐恩。”
这是母亲给三毛写的书信,情真意切,让人感动。当他们从小倔犟独立的女儿,决定去撒哈拉沙漠的时候,父母除了祝福,不知道还能给她多少温暖。他们知道,一望无垠的尘沙,夕阳下的蜃楼,以及那些荒凉的美丽,可以填满她内心的寂寞。
红尘如梦,走过撒哈拉沙漠,尝历了诸多的艰辛,三毛觉得,曾经的爱与恨,悲与喜,都已经不那么重要。我们一直向往的名和利,对于沙哈拉威人来说,就如同沙漠中的一粒沙,一朵花那般自然。他们从不抱怨贫穷,不关心世局,也不刻意追求什么。撒哈拉是一个安宁平和的净土,任何人闯入亦不能将其改变。与他们相比,我们竟是那样地浅薄。
所谓“中国饭店”,无非是三毛对故乡饮食生活的一种情结。对家事十分反感的女子,却对煮菜很有兴趣。她认为,几只洋葱,几片肉,炒出一个菜来,是一种值得欣赏的艺术。而那些来自中国琳琅满目的食物,于贫瘠的撒哈拉沙漠,算是上苍赐予的莫大恩惠。
三毛做的第一道菜,粉丝煮鸡汤。三毛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雨,春雨。三毛告诉荷西:“这个啊,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了,山胞札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换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哦!”荷西自是知道三毛哄骗于他,但他却爱极了那鲜美的味道。后来荷西经常吃“春雨”,却始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第二次吃粉丝,则是蚂蚁上树。三毛对荷西说,那是钓鱼用的尼龙线,中国人加工变成白白软软的。荷西照样不以为然,只觉得中国菜花样百出。第三次吃粉丝,是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内与菠菜和肉绞得很碎当饼馅。这一次,荷西却以为里面放了昂贵的鱼翅。还说要写信到中国,感谢岳母,请她以后不要再买这么贵的食物。
三毛喜欢做菜,是因为她觉得那是一门艺术,一种文化。但她却不喜欢夫妇每天总是吃饭,其他时间忙着挣吃饭钱的生活。荷西下班回来总是大叫:“快开饭啊,要饿死了。”三毛有时甚至觉得委屈,白白地被他爱了这么多年,这个不解风情的丈夫,总少了一些温存暖意。他们之间仿佛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栅栏,这个距离,让三毛心安,亦寥落。
语言与风俗文化的差异,三毛在决定嫁给荷西之前,就已深知。对她来说,这是生命里淡淡的遗憾。如果三毛曾经说过,她与荷西的婚姻,真的很幸福,那么也只是个美丽的借口。尽管荷西在生活上,对她关爱倍加。但他们却无法在一起谈文字,谈人生,谈理想。荷西的一无所知,有时或许是优点,但更多时候,三毛觉得很悲伤。
她所期待的,应当是一个可以读得懂她文字,知晓她内心情怀,以及能够和她一起分享世俗烟火的男子。荷西给不起那些,却给了她安稳,免了远在中国的父母的担忧,免了她一人孤苦。但三毛终究愿意旁若无人地活着,无论多么纷繁,都留一份纯净的爱,给自己。所以,不管她与谁有过交集,有过多少辗转,三毛始终是自由而孤独的。
也许荷西不是三毛生命里,那个最妥帖、最合适的人。但却是这个男人,在风尘滚滚、漫无边际的沙漠,将她寻找。与她执手,萧瑟斜阳下,陪她沉迷于前世旧梦中。他无需懂得,她心底那些美丽又敏感的情怀,无需询问,她前世的乡愁为什么在撒哈拉。他要做的,只是为她遮风挡雨,死生相共。
那段时间,三毛除了每天做饭,就是写文。依稀记得,那时年少,脆弱的情感,给了她太多的伤。她则是那个躲在文字背后,默默耕耘的女孩,只种前因,不问果报。当年是白先勇为她打开那扇走向文学殿堂的门扉,之后有了一段与诗书相依为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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