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老闲着,端了半个月盘子,一站就是一天一夜,脚心都站淤了血,受不了客人调戏。她只好挑选 了一门跟专业接近的手艺,就是做按摩。学推拿、踩背、洗浴,她坚持不穿超短裙工作,有一天她哼了一首 《甜蜜蜜》,一个路过的韩国客人听见了,听得泪光闪闪,给了她一百块钱美金小费,她兑换了它,连夜给 我买了一只书包。而整个家族的人在这段时间里都羞于提起她。
她坐在涂脂抹粉的庸俗的女人堆里,简直鹤立鸡群。她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无处诉说她想成为一名 画家的梦想。她也遇到过一个北方小有名气的山水画家,他习惯了逢场作戏,他向她吹嘘完了自己,也不在 放在心上。她也无法再联络到他。
渐渐她爱上了她的老板,一个五十岁瘦弱的擅长讲黄色笑话的男人。我见过这个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 是个老色鬼,和店员摸摸捏捏。也许是因为寂寞和脆弱,没有遇到什么男人可供挑选,也许是被一句半真半 假的体己话打动了。
他是我在一十一中的一个同学的父亲,也是她自己父亲的同学。她真是胆大包天。
他们在山顶上接吻,吻得天旋地转,吻得一嘴巴的鲜血。她为他争风吃醋,她忍受他。她急切地要求把 自己给他,他却拒绝了。
他以前是个泥瓦匠,拉过板车,他老婆不嫌弃他,陪他白手起家,现在有了一个酒店、保健中心、宝龄 球馆,儿女也这么大了。
他慈悲地说他不能给她什么,除了和她打情骂俏,他至少还能不毁坏她,他要她赶快离开这里,她不是 属于这里的人。
几天之后,她吃了很多安眠药,她想死,不完全是因为这个老男人的拒绝。在这个世界上她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想要。
一个人想死之前是有征兆的,她之前问过我关于死的看法。
我说我怕死,我还没有活够,而且我看不起自杀的人。
为什么要死,一只蜜蜂,被人逼急了,以一死来蛰人,能够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势。命运那么大,人被搞 懵了,人以一死来蛰它一下,它也是安然无恙。没有人看得起你,没有人多看你一眼,你完全是死有余辜。 没体面过一回就去死了,贱命一条。
我们这么年轻,这么美貌,这么才华横溢,我们为什么要死去。
我没有想到,翻过第二天,她就要做我看不起的人了。
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我表兄背她的。她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很久,以前她作画的时候也是这么闷 不吭声,家里人没怎么觉察。她胃里的药已经神奇地被消化了,连洗胃都不必,她又活了过来,连她母亲都 觉得她神情恍惚,脑袋出了问题,不敢再招惹她。她母亲只求她别再次死去,只求有一个男人肯要她,随她 干什么。她只认为女儿的命比纸薄,怎么能明白女儿的心比天高。她自杀的事情被我祖母封杀,不许告诉我 ,怕我不学好,我是很久以后才晓得。所以再谈起来,已经有些风清云淡事过境迁了。
他们一辈子碌碌无为,活着就是为了等死,以至于从来没有尊重过后人的想法,对后人的前途毫不信任 。他们多么没出息,干脆巴不得他们的儿孙也不要比他们过得好,那么儿孙也就底气不足,他们也好少受到 一些儿孙的指责和耻笑。
她搬出了家,住进了我姑母家的二楼的一个厨房里,里面还有一口水池,用水倒是方便,书摆放在碗柜 里,不太像个卧室。她做起了导游,结识了另一个男人,是个搞签名设计的,在她带领旅行团经过的风景区 里有两个摊位,出售山水画和设计签名。我们家三楼一个瓦匠的山水画都被她拿到他的摊位上给游客卖出过 高价。他的签名有两种,一种是用牙齿、鱼刺、树枝、发卡、手指等等沾上多种颜料把你的名字写在一条大 白纸上,写得很花俏,从一个角度看起来像一朵杜鹃,从另一个角度看起来像一只杜鹃。另一种签名是写在 名片上的,笔画再复杂也是一笔构成,使你的名字看起来像一个大老板,又像一个小明星。
她叫他给我设计了几十个签名,让我挑选,留着今后出名了使用。
她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堆起来,去为他洗衣服。我姑母通知她母亲来取走她的脏衣服,她母亲把她的衣 服装在了一个坛子里。
钥匙在她包里,她可不愿意找,一脚踢开了门,也不打算换锁,用电烧水,把卫生巾放在窗台上。一地 的花生壳。她把这个男人带到了房间里高声谈笑。我姑母守寡多年,经常带着我的表兄在我家吃饭,没日没 夜的打牌,除了晚上回家睡觉,白天家都很少回。
她怎么忍受得了她的这种刺激和羞辱。
尤其是在我和围莋爱之后,我实在无法想像我的姑母和我的祖母如何消受行尸走肉的生活。我祖母还好 ,因为年纪大了,说什么清心寡欲还说得过去,可是我的姑母,从三十几岁到四十多岁,正是如狼似虎的时 候,连绵不绝的汹涌的情欲怎样的袭击着她冲撞着她,为了我那个和谁都相处不来的表兄,她放弃了再嫁至 今。
我在床上和围发脾气,把枕头压在脸上,在床上装死,不响应他。他煽动的频率肯定超过了扇动的昆虫 和鸟,我突然想到她们,撕心裂肺,我年纪轻轻就厚颜无耻地享受到你们不露声色盼望着的欢情,我真是罪 该万死。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注定让我顶替你们来领取。
我突然想告诉围,我的爱、我的使命,我要告诉他,如果我死了,我还要他干我,干到经脉尽断,烟消 云散。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狐死首丘,我的尸体都将打开两腿朝向你。
第二十九节
我的表兄从小失去了父亲,他母亲只能做到在钱物上面不亏欠他,他总是逃学,追赶一只青蛙,被一个 接一个的学校开除。读过厨师培训,学成归来请亲戚吃饭,制作了一种拔丝香蕉,我祖母在桌子旁边吃了一 口香蕉,都走到屋外面了丝还没有拔断,大家一致认为他厨艺学到了家,支持他在四十四中门口租一个门面 开米粉馆。给女学生下米粉份量下的太多,使店子亏损了钱,才半年就打掉了。又读了两年卫校,在姑母的 单位上安排了工作。给我轻微感冒的祖母打吊针,命令我到旁边站着,哪里都不能去,一滴一滴数着瓶子里 的药水,药水快完了,就到客厅里喊在看电视的他换新的药水。俨然救死扶伤了好多人。
他一直以来都显得缺少教养。他到我家里很少喊人,喊了也是直呼其名,每次都是捉弄和使唤我的口吻 ,而且和我父母怄气,蹲在凳子上吃饭,从来不愿意纠正自己的驼背。
他在路上和哪个女人搭了讪,看到我就趾高气昂极了,叫我庸脂俗粉。
他母亲说他是废物,二十岁的人了还不会找姑娘,他自尊心遭到严重的挫伤,吹嘘在学校交了女朋友, 不再需要他母亲周末去学校帮他洗被子了。他母亲半信半疑,偷偷跑到学校一看,他的被子正面睡脏了又翻 过来睡反面。
她还有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连她自己多年来都不确定。有一段时间,她做梦,梦里的东西都是 成双的,两条鸡公蛇纠缠在一起,梦见狗也是两条狗你咬我我咬你,听起来像几个春梦。
她找到我外祖母家的瞎子房客神算,神算说她的八字没有那么重,克不死她男人,她男人是她和两个儿 子合伙克死的。她如释重负。神算一口道出她命中有两个儿子。
她一惊,果然命定的,她有两个儿子。可是她身边只留下一个。另一个生死未卜。
神算说找这个孩子要朝西,朝西。
或者她心里是不是更期待另一种万物皆成双、她应当再嫁的算法。可惜没有人从这个方面声援她。
她猛然想起她引产过一个男孩子,当时她流了大量的血昏死过去,孩子脉息也很弱,没有活下去的迹象 ,她母亲怕连累大人,做主扔掉了。真是心狠手辣。孩子有可能被护士救起偷偷卖给了无后的人家。医院里 产妇的胎盘护士都要拿去卖钱,何况产妇的胎儿。
她走出了西门西,还是一直朝着西方走,找到梨水河边,就要做船过河去了,看见一个游泳的孩子和我 的大表兄眉眼相似。
她等他游完。
她跟踪他。
跟踪到他家里,那户人家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家庭条件差巴不得有人来帮一把,拱手相让得的很。就如 我母亲对此事发表的看法,老鼠养儿,替猫攒劲。这户人家让她别激动,不管是不是她儿子,先认他做了干 儿子再说。等什么时候亲子鉴定便宜下来她是要去鉴定的。
这个我勉强称做二表兄的男孩子,是我以前四十四中的同学,和我同届,就在隔壁班上,长得牛高马大 的,读书期间经常追求女生,也是出了名的混混。他打过我的注意没有我不记得了,如果有,那真荒唐。
我常常在四十四中碰到我姑母,她来看他,给他塞钱。
想想看一个女孩子不懂事的时候也该要洁身自好,如果当时我在四中乱来,说不定就已经乱仑了,就是 不乱仑,至少是让他掌握了我的把柄。我不是要在家族里受制于他。
为此我暗自得意。
他到我家吃过几顿饭,我们家的人清一色的薄唇小口的,而他粗枝大叶的,一点也不像黄家的人。不过 长得倒是有点像生我表兄的大伯父。
我父亲总是说有奶便是娘,尽管是黄家的人,吃了别人家的奶水自然也会长变化。
我母亲说黄家人有什么稀罕,还不是吃阳间饭,过阴间日子。
这使我祖母挂不住脸。
真不知道当年谋杀他的她怎么好意思和他一个桌子吃饭,幸亏他不知道。他似乎为多了几门亲戚多了一 些照应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