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男人诊察结束之后,舅舅像平时一样把自己一个人叫到了诊察室里。听舅舅说“没有很么大变化”,河濑叹了口气抱住了头。
“今天柴冈先生发生什么了?”
“怎么会知道?”
舅舅用手抓了抓脸颊。
“哎呀,就是觉得他比平时更不修边幅吧。”
他苦笑起来。
“只是今天我忘记了给他整理而已。而且没有了我,那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来吧。”
舅舅看了看电脑画面。
“那个人住到你那里已经快四个星期了吧。”
“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要是一点都不好转该怎么办呢。而且……今天我一个没照看到,他就差点跳了电车。”
舅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有这种事?”
“后来我问他,他随便找借口说只是头晕。但那绝对是自杀。”
“最近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做过危险的行为吧?”
“虽然是这样……”
河濑抓住了舅舅的手臂。
“哪,舅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那家伙打交道才好?可是我一个不管,他似乎就要死掉了啊。”
史啊,舅舅叫了河濑的名字。
“真正想寻死的人是没法阻止的。”
这句话直接刺到了心里。
“真正想死的人,就算关在牢里,绑住双手双脚也一样没法让人不死。”
这残酷的言语,让河濑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崩溃了。
“我看你还是不要再管柴冈先生了吧。既然他没有亲人,那把他交给家附近的设施也是解决方法。没有必要连你都交代进去,还是让干这个的职业人士来负责的好。”
放开那个男人的手也可以的吗?自己再也不理他,也是可以的吗?都已经照顾到这个地步了,好像也不想再跟其他什么人说什么了。
“……我会考虑。”
舅舅抚摸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第二天开始,河濑就开始了让男人回到老家的行动。但是在男人面前还是不能泄露出一点动向,在工作的空隙里,用手机和那里的地方市公所取得了联系。本以为既然出现了眼睛看不见的残疾,那么应该能得到一些福利的照顾吧。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
就算眼睛看不见,眼科和脑外科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怀疑是精神方面的障碍……但又得不到证明。而且因为精神问题眼睛看不见了,也不能直接归结到精神疾患上。一切都很混乱。
市公所的人说让他先和当地的医院商量,他就和男人家附近的综合医院取得了联系。综合医院的精神科医生说,来了之后做了诊察也未必就能适应住院,还是在家里在家人的帮助下生活的好。可是男人又没有可以支撑生活的家人。河濑说了这些,对方又建议说如果经济上没有问题,那么可以雇佣个人来帮忙。
河濑之前只想过进入设施的问题,不过现在想想,的确雇个人来照顾男人的话,就充分可以生活下去了。
男人来到这里第五个星期的夜里,河濑终于提出“我有话对你说。”吃完饭之后就和没样子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缓缓地回过头来。河濑说明了市公所和他老家医生的建议,提出他可以回到北海道,雇个人来照顾自己。
“你的眼睛上次是十天看不见,这次却已经快一个月了。我想多半这个状况还是会继续下去,可我也有自己的工作……”
他尽量选择了比较不严酷的说法,窥探着男人的表情,可是男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朦胧,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造成影响。
“到那边照顾你的人我来找。剩下的问题就是付给那个人的薪水,我想你不会连这个都付不出来吧?虽然这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
男人的嘴唇动了。
“我不会雇人,也不会回那边去。”
河濑的脸颊一阵抽搐。
“你说你不想回去,到底什么意思?”
……讨厌的预感。
“你是要彻底抛弃我吧,而我就要硬是抓住你不放。你可是有义务负责我今后的人生吧。”
男人的口气让河濑背后一凉。
“你,你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对我负起责任,那就说句‘滚出去’好了。”
河濑咕嘟地咽了口口水。
“这样的话,我立刻离开这里。”
那原本显得愚钝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人的感情。
“如果,如果我真的让你出去,那你离开这里又要去哪儿?”
男人笑了。在声音也不出地笑过之后,他耸了耸肩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吧。”
脑子里一直在想男人的事,睡得很晚,可是第二天早上却不到六点就醒了。都没有必要设定闹钟。
他整理了服装,拿着皮包离开家门是在六点三十分,他像平时一样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虽然就算从外侧锁上门,男人想出去也还可以用钥匙从里面开门。但是河濑还是每天都郑重地从外面反锁。
他忽然停止了这个习惯了的动作。没有转动钥匙就拔了出来,没有锁门。他对自己说“反正锁不锁门也都一样的。”
走在路上,还是在意自己没锁门的事。到了公司之后也没能忘掉,结果会议途中漏听了重要的话,还要让身后的同期告诉自己。
别看一副发呆的样子,那男人其实很敏感。知道家里没锁门,说不定就会出去了吧?不,是请你快出去吧。……河濑期待着发生这样的事。
自己做的是根本不算犯罪,也没有任何错误,只是忘记锁门了而已。
可是行动胜于语言。自己就是想让那男人走。虽然阻止自杀,但是却恶心地把这看成是义务,强迫自己一直照顾他下去。
对男人的同情一旦淡薄了,漆黑的感情就累积了起来。自己居然真心觉得“那男人死了就好了”,这样的自己是在太让人受不了了。
胃里翻滚着,午饭吃的东西都快吐出来了。与其这样被折磨着,干脆现在立刻会公寓去锁门好了。可是虽然有这个冲动,希望男人离开的期待还是阻止了自己。
河濑矛盾着,结果还是没有回公寓去。工作很忙,没有这样的富裕。
可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正当的理由,还是借口而已。傍晚有外面的接待,最后坐上回去的电车时已经过了九点。
回去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变得很迅速。从路边仰望自己的房间,还是一样没有点灯。
只不过是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而已,却居然能紧张到这个程度。门把轻松地向右旋转了,就像自己离开时的那样,没有上锁。玄关点着灯。河濑发现没有男人的鞋子,一下脸色苍白,但是仔细看看才发现是塞到鞋架最底下了。
河濑打开了走廊上的灯,他看到了沙发旁边的人影。男人幽灵一样慢慢地向着这边转过头来。他到底是没有发现门没锁呢,还是知道也不出去呢,河濑并不知道。可是看到男人的时候,他似乎并不觉得安心,也不觉得火大。
河濑没有脱下西装就开了电脑。他寻找了离自己家最近的钥匙店,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他出了房门,用手机联系了那里。一个小时不到钥匙店的就来了,除了钥匙之外,他又拜托对方加装外面锁上后里面打不开的外锁。虽然没有得到房东的同意,但是他决定瞒着房东。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钥匙店的人问为什么要这种外锁?河濑随便找借口说外甥经常过来玩,是为了防止那孩子擅自外出遇到危险。对方并没有多追问。
电车进了站台,门开了,等下车的人都过去之后,他拽了拽绑在手上的绳子。河濑给男人做了一个三十公分的绳圈,让男人握着,自己抓住另一端,移动的时候就可以带着对方走了。男人只要感觉到手中的绳圈被拉动了,就会跟着走起来。
河濑想起了这个盲眼马拉松跑者在看护人的帮助下采用的方法。托了这个绳圈的福,除了上下楼梯之外都不用和男人挽着手臂了。
他们要去三站地外的皮肤科。河濑拉着绳子,把男人带进了等候室。他彻底无视那些回头来看发生了什么的人。这里的人还是那么多,等了一个小时,总算才叫到了男人的名字。因为来过多少回了,认识他们的护士把男人带进了诊察室。
河濑感到极端的疲劳,不由得在等候室的长椅上躺了下来,今天为了能请到假下午四点早退,他昨天不得不熬了夜。现在他工作忙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一躺下来就熟睡了,最后是被护士给摇起来的。
“你还好吧?”
对方温和地询问自己,河濑尴尬地低着头。
“啊,还好……”
“你脸色很糟糕啊,没问题吗?如果不舒服的话,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河濑向护士道了谢。诊察已经结束了,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旁边。他的右手还是扎着绷带,想到自己依然要帮他洗澡,就觉得沮丧万分。
河濑付了钱回来,见男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勾勾地朝着前面。
“我们回去了。”
叫了他之后,河濑把绳圈递到了男人左手边上。男人发现了,伸手抓住了绳圈。河濑为了确认拉了拉绳子,男人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
皮肤科在二楼,河濑带着他走到电梯前面,看到电梯的指示灯停在八楼。他不由得瞥了瞥观叶植物后面的楼梯。要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还可以用楼梯下去,可是跟男人一起就很费时间了。而且不拉着手的话,光靠绳子有点太危险了。还不如等电梯的快。
河濑忽然想象起自己和男人走下楼梯的样子来。狭窄的楼梯上,并排走着两个人,然后有个年轻人从下面跑上来,他不经意地撞到了男人,结果男人一脚踩空。联系两个人的绳子没法承受男人的重量,啪的一声绷断了,男人就这么摔到了一层……
叮的一声,电梯的门开了,河濑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走了上去。可能走的太快了点,绳子那边的男人趔趄了一下。
看看手表,看诊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