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的冰砖和长矛、冰刀砸向阮瞻,他周身凌空,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冰井,只有手还扒在井沿上,长乐亭主就踮脚站在窄窄的深渊前。这是储存皇家冷冻食品的深井,蒸腾起过期的恶臭。
从天棚垂下的森森铁钩,挂着一头头开膛剖腹的犦牛,牛胃一只只摘出体外:毒品贩子喂牛吃石料,混过关卡检查,进洛阳后再杀牛取药。什么日行三百里,什么野性的呼唤,都白费了,渡过漫长的海上丝绸之路,结局只是在洛阳的地下屠场宰杀。
〃它们出生在合浦郡,在海盗船上长大,绕过凶险的海岬,穿越东吴皇帝的禁地,潜进北方最后的不冻港,进贡给洛阳的王公大臣。〃长乐亭主抽出长鞭手柄中的匕首,割下冻牛的耳朵,〃牛比人类更高贵,牛付出一切,人应该被它的优雅践踏而死。〃
阮瞻开始明白,长乐亭主的声音里有什么,那是另一种醉生梦死:清醒、麻木、最后的贵族。这点,嵇绍很像她。
〃不,嵇绍不像我。〃宛如读出小阮的心思,长乐亭主笑起来,这当然不是快乐而是沮丧,〃嵇绍不像任何人。〃
她一刀刺穿阮瞻的手,一直钉进井圈,麻痹心脏的疼痛……那不是匕首,而是一支冰凌柱,扎透了阮瞻的手背手心,扎进另一块冰中,暂缓了他的下滑。
当初,她是否也把龙胆拐进冰窖用冰锥捅进他瘦弱的胸膛?垂死之际,龙胆还抓了一把硝石吞进嘴里,为阮瞻留下最后的情报……
〃嵇绍并不完整,〃长乐亭主与阮瞻凑得那么近,几乎能触碰到鼻尖,〃嵇绍只有和你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冰化了,阮瞻坠落深井。
〃这是你们共同赢的。〃长乐亭主朝冰井对面抛出一只绣包,嵇绍早已站在那儿,他没有接,那是她对他们猜忌她的报复,母亲给儿子的一记耳光,一声空虚的咣当,砸碎在冰面上,那是阮瞻猜谜赌赢的一千铢钱。
这是洛阳在宇宙中孤独旋转的最长一夜。有个牧童骑着玄色公牛暗夜行路,全洛阳的人都梦见他。
他说:〃我要搬家,借你们的牛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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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隐姿梦咄(5)
那夜,参差十万人家,近郊农夫的耕牛,皇族的赛牛,军营的驮牛,屠宰间的菜牛……到天明一看,全在流汗。积雪的柳枝从雕漆大门边垂下,垂到台阶上,灰白的西明门已磨损。城门之北,方圆一百步的濛氾池,冰水如怒海波涛,沸腾成牛马车队和鬼影憧憧……
阮瞻也沉在这流动的冰川中,细密的冰雨击穿水面,撩拨他的眼睫。牧童懒散地趴在牛背上,护在阮瞻身旁,他面容模糊,但笑得很动人。
阮瞻知道他是龙胆。
〃你不必那么信任我……人们不必相互信任,因为信任太美,美得让人盲目。〃小阮的愧疚,近似耳语,〃老天,我竟会对一团雪人说抱歉,我摔进冰井,一定是气晕了。〃
〃你在做梦。〃龙胆咧开嘴笑了。
〃我从不做梦。〃
〃那你会错过本年度最流畅的梦。〃
冰与雪的浮云,牛马的透明灵魂,霎时如直立瀑布化作充斥天地的水流,注满冰井,硝石滋滋尖叫着喷出硝烟与热度,沉寂在窖井的每粒冰霜在水流中欣喜若狂地沉沉浮浮!
汩汩的水泡把阮瞻托上井口!仿佛从万尺深海冲上云霄,每滴冰珠都溜进他的皮肤,胀满他的内脏,让灵魂瞬间飞跃冰与火的巅峰!
冰风暴从每道岩缝灌进凌阴里,骑兵、流浪儿、屠夫学徒、制冰工匠……被几万升冰水冲出冰窖!
龙胆晶莹地闪亮,朝阮瞻挥手道别,微笑着隐入冰雾……夜空登时晴朗,一刹那洒落十亿月光!这就是龙胆从濛氾池迁来的水,冲走了凌阴里的罪恶。从此,一进入冬季,濛氾池就会干枯消失,长眠在池底的龙胆,就会在冰中飞行。
洛阳沉浸在冬至长夜里,只有丧失战斗力的骑兵男儿腰酸背疼,还有空旷的斗牛场,传来司马乂孤零零的哀叹,〃难道就没一个人愿意教我弹琵琶?〃
(详见《亲小说》08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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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逐沫(1)
CHU小说
逐沫
空 ×PASU
逐沫
■文/ 空 ■图/PASU
0
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总是陪在身边。
那是水森奈绪的小小奢望。
1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早晨。
过多的陌生在的眼前如噪音般涌动,连停留在肺部的空气也变得拥挤不堪起来。奈绪尝试用力深呼吸,却依然无法阻止连自身也逐渐陌生起来的错觉。她皱着眉闭上眼,然后用右手揉它们。这样一来,就可以在睁开眼时不用再看那些清晰锋利的现实。
在东京上学的第一天,竟然就要迟到了,奈绪沮丧地想。原本特意在前一天走了一次上学的路线,好让自己不会迷失在这有如早已灭绝的庞大生物的地铁系统中。没想到这天却遭遇了地铁故障,在乘到一半的时候被广播里礼貌却欠友好的声音请了出去。奈绪根本不知道乘什么公交车可以到达学校,只得迷茫地站在地铁出口,任凭耳朵被灌进来的陌生口音刺痛。不同于温暖的家乡,凉意在九月便在这座城市安生立命。糊涂的奈绪穿着白衬衫加格子裙组成的夏季校服,嘴唇和指甲因此显出疲惫的紫色。
〃没什么的。即使会迟到,那也不是我的错,所以不应该沮丧。如果因为这点事就哭出来,连我也要瞧不起你了。〃
奈绪用干涩的嗓音对自己说。因为收到了严正声明的缘故,眼泪真的在眼眶停住了脚步。决定忘掉时间尽力去找一部开往学校的公交车,奈绪重新抬头向右侧看去。
意外出现在视线里的却是一个男生惊讶的表情。
〃不得了!〃表情的主人盯着奈绪说,〃我还是第一次用肉眼看到自己跟自己说话的人。〃
奈绪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背部的皮肤隔着衬衫贴到了金属栏杆上,寒冷乘隙而入,奈绪于是不小心念了声〃好冷〃。
〃冷吗?谁让你不穿外套。〃对面的男生这么说着,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奈绪这才察觉那是自己学校的高一制服,是同个年级的新生,奈绪心不在焉地想。她并不介意着凉,但想到拒绝太费唇舌且成功率不大,便道谢接过对方的好意。男生对她好看地笑笑,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塞进嘴里,然后把右手伸进口袋里找打火机。
〃喂。不要抽烟。〃奈绪踮起脚尖,用食指和中指夹走烟递还给男生,〃我不介意你扮酷损耗健康,但也不想因此吸到二手烟而折短自己的寿命。〃
〃你这个人,不大一般啊。〃男生眨眨眼,用面对写不出一个答案的考卷的眼神注视着奈绪。良久的注视让他察觉到什么事情,〃哎?你在哭吗?〃
奈绪这才想起被遗忘在眼眶里的泪水,忙用手拭去,〃没什么,在陌生的城市因为地铁故障而要在开学第一天迟到,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罢了。〃
〃哎?你是外地学生?〃男生把没有抽过的烟扔进垃圾桶,〃那我们一起走吧。我大概知道可以乘什么公交车。只不过铁定要迟到了。真倒霉。〃
〃迟到也没关系的。〃奈绪低下头,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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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逐沫(2)
身上的寒意消失得无踪无影。奈绪在心里默默感激这场在自己最无助时发生的相遇。
出现在严冬里的火光,才是最温暖的火光。
2
名字是川野夏树,就读于1班。即是说,和自己同一个班。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即是说,和自己是同桌。因为一起迟了半小时踏进教室,所以成了同桌。奈绪暖暖地裹在夏树的外套里,忍不住再一遍感激着这份幸运。原来生活并不全是由祸不单行组成的,所谓因祸得福,真的存在。
在去礼堂参加开学典礼时和对方一路聊天,奈绪有幸仔细观察身旁连校服领带都打不好的男生。身形薄薄的,脸色淡淡的,没法给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的类型。和所有其他男生一样逞强耍帅,因为把外套给了奈绪而冻得两手插在口袋里耸起肩膀来。他问奈绪来这个城市多久了,奈绪侧头想想,答说一星期。
〃干吗大老远跑来这里念书?〃
〃我是来找人的。〃沉默良久后,奈绪这样回答。
〃找人?〃
奈绪点点头,不再说话。
〃恕我冒昧。但看你的样子,怕是没能找到吧?〃
奈绪再度点点头。
〃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
〃这样啊。〃夏树看着奈绪点点头,然后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那么,不如我来帮你一起找吧。毕竟我对这个城市比较熟悉嘛。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沫。〃
〃沫?还有呢?〃
〃不知道……〃
〃怪人。〃
〃沫,沫她才不是怪人呢!〃
〃我是说你啊。〃
〃哎?〃
无聊的开学典礼,两人都没予以理睬。奈绪专心地把关于沫的点点滴滴告诉夏树,夏树则负责认真地听,并时不时似模似样地点点头。
曾经一度陪伴她读过小学五年级的沫是奈绪惟一拥有过的朋友。11岁的奈绪和17岁的沫,在5年前的那个夏天形影不离地走遍了冲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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