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在别处,这样的年轻女子怎么都会被人夸一句漂亮,可是现在他们是在灶案之前,这个明显穿着高跟鞋比俞正味还高一节的年轻人就只能收获别人疑惑的目光了。
这样的人怎么帮助一个大厨做菜?
她是谁?怎么会坐在嘉宾席上?
这是举办方出的噱头吧?
也有人不怀好意地揣测:“这个半洋的厨子还真会玩,做个菜手艺还没给人看就先要看美女找灵感了。”
这些,站在会场中间的两人都不在乎。
俞正味指着乳猪对沈何夕说:“我想要把这只乳猪剖开,去掉猪的全部腔骨和脊骨。”
沈何夕低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么简单?”
俞正味回了她一对死鱼眼,他对于两个人目前的身高差非常不满意。
“我有一件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做,但是上天给我机会让我做的事情,你有没有兴趣掺一脚?”黎家人就在下面坐着,我想打他们的脸,你要不要一起?
“哦?”沈何夕挑了一下眉头,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当然有兴趣。”
把我爷爷害到骨折,这笔账怎么可能不算?
当着全场人的面,他们两个打完了机锋就各自准备动手了。
穿着长裙和高跟鞋,女孩儿自己给自己系上了围裙,戴上了手套。
拿着一把切肉刀,三下五除二,人们只看见这个女孩儿隔着手套拿着刀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头乳猪纵开成了两半,猪身上的骨头也被处理了个干净。
这时俞正味才刚刚把他想要的调味品找好——大鸭梨、糯米粉和一些能去膻提味的调料以及茶叶。
放下菜刀,在众目睽睽之下玩了一把淑女变身菜刀狂魔的沈何夕提醒俞正味:
“这只猪的实际重量不超过三公斤,它之前被冷水浸泡过十个小时,现在只控干了镖车的水分。”
冷浸法可以祛除掉肉类的腥膻味,但是如果这样浸泡过之后,因为肉中含有大量的水分,烤制的烹饪方式就明显不适合了。
俞正味无所谓地摆摆手:“无所谓,我也没想烤着吃,你再把这只猪片成薄片,但是从外表要完全看不出来。”
片成薄片?这是生猪吧?这是泡过水的生猪吧?
泡过水的肉因为肉质中含有大量的水分,这些水分会在切割的时候的流出来,如果只是斩肉切块还好说,但是要切成薄片?还要完全看不出的薄片?
已经有人觉得这个厨子是专门跟这个小女孩儿过不去了。
沈何夕一直没吭声,就在俞正味纠结于自己胡子的时候,一边的工作人员把一个红色的绸布包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用两只手接了过来。
里面装了两把刀。
……
五分钟之后,俞正味哼着歌往乳猪肉上抹着调料,全场的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吓里。
刚刚发生了什么?那只乳猪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种一层又一层的状态的?
乳猪的内内外外都上抹了调料和炒制过糯米粉,一层肉一层粉,无论是蒸还是烤似乎都会是很诱人的样子。
偏偏俞正味还觉得不够,他拿起几个大小差不多的梨子,把它们都包裹在了两扇乳猪肉的中间。
在大锅里加上茶叶、糖,锅下点火锅内搭上架子,乳猪放在架子上,这道菜的做法就叫熏。
通过这种干锅热气烘制的方式把猪肉焖熟。
在等待猪肉成熟的时间里,主持人又随机点了几位成名已久的大师上来做菜,大家一起讨论菜的做法和调味,或者讨论一下刚刚这位俞大厨用猪肉包裹梨子的做法。
当然,更多的人们还是把目光投向那个坐在嘉宾席角落里的女孩儿,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就有这么一份刀工?她被俞正味叫半个老师,她跟这个举办方是什么关系?
也有几个老人互相之间递了个眼色,光从那把双刃刀上也猜得出来啊,看来沈家这次是真的后继有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正味停止了给乳猪开锅抹油的步骤,他拿起一个大铁盘子,把整只乳猪都抄进了盘子里。
乳猪的外皮吸足了油分,在这样的熏制之下颜色发红发亮,一看就让人觉得是带了诱人的脆劲儿。
乳猪因为每一篇肉都被片成极薄,里面夹着的糯米与肉在高温下融汇在一起,糯米粉吸足了油分,每一片猪肉变得盈盈透明,红肉嫩红可爱,所含不多的脂肪成了凝固的琼脂,内里还有被隐藏的果香味道。
那四个梨子都熟了。
俞正味亲手切了一块猪肉,在上面放了一只已经熟了的梨子,他就这么端到了黎端清的面前。
“黎大师,您尝尝这道菜,我想给他起名叫梨必熟。”
眼里见的是俞正味似笑非笑的脸,耳中听见的是这样的一个“名字”,黎端清心里最可怕的猜测已然成了现实。
俞师父的后人,真的来找他了。
黎必输……
他抖着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把那盘肉接过来,里面的那枚梨子是在嘲讽他的卑鄙龌龊忘恩负义,可是他得接过来,别人都不会知道这些往事的,他要隐瞒住,他要撑住!
啪嗒,盘子砸到了地上,蒸熟的梨子酥烂无比,砸在地上就成了一滩泥。
“哎呀,它宁肯砸在地上也不肯进你的嘴里呢。”
人们都在享受着香糯可口的乳猪,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俞正味和黎端清之间的谈话,就算是盘子砸到地上,他们看见俞正味脸上带了笑容也不过是可惜了一下那块肉。
“你引以为傲的黎家,也不过是一滩熟了的梨子。”
第131章 黑油白丝
黎端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在离开会场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听到了那么多别人对沈家兄妹的赞美,对那道别出心裁的梨必熟的感叹。没有人跟他说话,京城年轻一辈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京城年纪再大一点的人都知道他是谁——这竟然成了他一辈子的写照,不知我者问我何人,知我者视我如尘。
刚刚回到他长子的家里,这位端了一辈子名厨架子的厨艺高手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的黎伯行和黎仲知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老父亲,俞正味既然已经做了初一,沈何夕自然也要做十五。
那一手刀工让很多人都好奇,尤其是她爷爷在各地的那些“老朋友”们,其中好几个都在“上辈子”教过沈何夕厨艺,比如东北的文师傅、来自西北的宋大师、豫地名厨谢东来……还有的是沈何夕曾经自己结识的大师,像是川地几位名厨,虽然单独一个提出来不如黎端清有名望,但是他们如果结伴出现,那在川地也可以称得上是“川菜名厨天团”。
这一世,或是因为沈老爷子的情面,或是因为他们对沈家兄妹的好奇,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一群人就都熟络了起来。
于是女孩儿盛情邀请沈家的这些“老朋友”和她一起去“品艺”。
地点就选在了一家装修低调的饭店——五味轩。
这家店主打川菜,虽然声名不显,但是在京城厨艺圈里混久了的人都知道这家店就是给一些达官政要服务的。
来了这里,沈何夕就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进了自己订好的位置,不是包厢而是大厅里的圆桌。
“沈家丫头,你说让我们来品艺,可不是来品别人家的艺啊。”一个知道沈黎两家纠葛的老人笑着看着沈何夕,这丫头把他们带到黎伯行的店里来是想要做什么?
沈何夕拿起菜谱,对服务生说:“每一道菜都来一个。”
这样点完了菜,她才回答老人的问题:“我刀工上的手艺您看见了,不让您看点更稀罕我也对不起你们跟我来这一趟不是?这家店号称京城最正宗的锦城口味,一会儿大家一定要好好尝尝。”
黎伯行留在京城这些年一直往上层圈子里打混,混来混去还是混不掉自己身上的一层厨子皮,这家五味轩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一直走外在低调亲民内在高大上的路线,要说赚钱是真没赚多少,只赚出了他黎伯行在一个特定圈子内的名头。
只是从这几年他想对沈家做点什么又有心无力的情势来看,他想要的“权力”并不是这些名头能够带给他的。
今天的五味轩有点热闹,因为这家店距离美食大赛的会场比较近,也因为黎伯行今天想要在这里再次让自己的父亲出现在京城的厨艺圈里。
没想到他父亲还没出现,却来了一大群意料外的客人。
每道菜都上一个?
黎伯行看着这样写起来最简单做起来又最麻烦点菜单只觉得脑门都要气炸了,把这个单子做完之前他根本就离不开厨房,所有的预计计划都要打乱了。
正想着退单,他透过上菜口看见两个退休的老部长跟那张圆桌上的几个人打了招呼,接着他们也坐在了圆桌旁边。
这几位,也不能得罪啊。
狗苟蝇营一辈子的黎伯行深吸了一口气:“做。”
桌子是三十人的大桌,原本只坐了二十三四号人,没想到又遇见了几位大厨的老朋友,一听说是“品艺”,这些人也很有兴趣,所以很快大桌就坐的满满当当了。
沈家这边,只有沈抱石在跟人们叙旧,裴板凳坐在她小师姐的旁边,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成功收获了她师姐的一枚爆栗子。
人们喝着茶水聊着天,眼神偶尔看一下那个微笑回答人们问题的年轻女孩儿,越发觉得今天的这一顿饭会吃的很有意思了。
第一道菜:什锦泡菜。
各种萝卜切成条都已经泡成了剔透的粉红色,酸豆角和泡卷心菜,更少不了的是野山椒。
作为席头菜,这一碟泡菜码放得精致诱人,也起到了开胃醒目的作用。
一看见有菜上来,满桌的人都精神了起来,菜原本是放在某位后来的老头面前,他很自觉地将菜转到了沈何夕的面前。
女孩儿捻起筷子,随意夹了一根萝卜咬了一口,接着她就用纸巾捂住嘴,把泡菜吐了出来:
“表面酸辣开胃,内里却带了腐气,还是不要吃比较好。”
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