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秉灿既后悔又后怕,后悔的是,在大学里混了这么多年,竟没有早一点掌握这两项基本功;后怕的是,要是现在还没出书,坐在这里该有多被动啊。
然而,蔡秉灿这次的举动,比起年轻的副教授们又慢了一拍。捷足先登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留美心理学博士。人家的书是用英文写的,并且在世界心理学界也占有一席之地呢。
蔡秉灿在得知评定结果后,习惯性地被打击得失去了理智。
留美心理学博士长期过着滋润的生活,身上堆积了过量的脂肪,肚子大得像怀孕八个月。瘦骨嶙峋的蔡秉灿指着留美博士的肚子,辱骂他是假洋鬼子,拿蝌蚪洋文吓唬同胞,指不定就是个“大草包”,大家都看不懂洋文,无法识破而已。
“大草包”一看蔡秉灿撕破了脸,当然也不甘示弱。“职称”这个东西,对于一个混在大学里的教书匠来说,可真是比天还要大。他绝对不能心慈手软,让煮熟的鸭子再飞到蔡秉灿怀里去。为了这个职称,他可是花了一大笔钱的,就差没有卖身了。
“大草包”仔细地研究过每一个对手,对蔡秉灿当然也不例外。蔡秉灿那部所谓的“心理学专著”,实际上就是一个大拼盘。这个老东西真是狗急跳墙了,抄袭剽窃眼都不带眨的。自己书中的理论虽然也是“借鉴”来的,可绝对不像蔡秉灿一样明目张胆。本来他根本没把蔡秉灿放在眼里,没想到“假想敌们”却集体沉默,这么个糟老头子却跳了出来。他决定借机好好整一下蔡秉灿。
“大草包”当场宣布蔡秉灿是“嫖教授”。在场的人都吓傻了,以为蔡秉灿是个披着羊皮的老色狼。“大草包”拿起蔡秉灿的书,揭露他抄了古人抄洋人,窃了思想窃观点。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嫖教授”应是“剽教授”。
对于蔡秉灿来说,“大草包”扔出的“剽教授”这个炸弹,杀伤力是致命的。相比之下,当年被女人的指甲挖,简直是挠痒痒。蔡秉灿疯了,扑向“大草包”,照准他的脖子,张开了大嘴,其架势就像《黔之驴》里的那只老虎,欲断驴喉、食驴肉。可是,还没咬下去,他自己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一口气没上来,就那么撒手人寰了。
盖了棺的蔡秉灿被追认为教授。“蔡秉灿教授”这个五个光辉的大字,被刻上了墓碑,带进了另一个世界。因为蔡秉灿的死,好一阵子没人敢去心理系教学楼上夜自习,都跑到了图书馆或八号公共教学楼。
13。重逢我的豆芽菜潘正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我就背着书包朝图书馆走,怕晚了占不到位子。11月的晚风,颇有凉意,走到风口处,我不由得紧了紧脖子上的纱巾。来到竹园的小径上,远远走过来的一个人,使我的脑子瞬间变得空白一片,心突突地简直要跳出胸膛。我使劲眨了眨眼,不是幻觉,没错儿,确实是他——我的豆芽菜,我的潘正!
我的脚迈不动了,泪陡地就积满了眼眶。他的脚也迈不动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痴望 着我。两个人相距大约10米远,可我的心,却已把他吸了过来,融进了每一个细胞里。他的五官曾经多么熟悉,此刻,面前的他,却像是阔别了多年。他瘦了,微陷的双颊透露着新鲜的成熟。他的嘴角抖着,牵了牵,浅浅的酒窝出现了,可我在他脸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笑容。他穿了一套石磨蓝牛仔装,上衣敞开着,露出蓝白相间的细格子衬衫。风吹竖了衬衫的衣领,可他看上去却一点儿也没感到冷。
就这样,两个人对望着,成了雕塑。我的心在翻江倒海,泪在眼眶里汹涌着。暮色一层深似一层地笼罩下来,他终于移动脚步,朝我慢慢走了过来,走到离我大约五步远的地方,他一下子冲过来,把我抱住了,两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抖。泪在我脸上无声无息地流,不一会儿,他的泪便洇湿了我的鬓发。
他怯生生地牵着我的手,经过足球场,朝南湖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要说的,实在太多了,可千头万绪,却无从说起。
我非常自然地想起了255号的那个小院,想起了槐花开放的那个晚上,因为冯小秋的到来,他把我推出院门,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我想起了我虚脱在门口,心被掏空,泪水流干,再踉踉跄跄地跑远……那天晚上,他对我的伤害像把刀子,已经刺破了我的心。我知道,这道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爱情的伤口是否应该永远铭记?是否必须得作为一种尊严一辈子捍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在想着他,还在渴望着他的爱情。谁说我是个贱到骨子的人我都不会在乎,我的心无法舍弃他。没有回头路了,上天已把他安排成了我的起点站,我必须从他这里出发。
我对他的恨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这和他带来的甜比起来,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两个人走了很久,才来到空无一人的南湖边。天上有个月亮,湖水里也有一个月亮,拖着长长的影子,无休无止地荡漾着。他牵着我,面对湖水,在湖边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什么。之后,两个人在一块高坡上坐了下来。他直盯盯地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在我的眼睛里苦找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考上了武汉工业大学,一直不敢来找你。”
“为什么不敢?”我很疑惑。其实,我已经猜到他考的是武汉的学校了。
“怕失望,怕你心里已经没我了。”
“那……你现在看,我心里还有你吗?”
“有!我的用心没有白费。”他说,“家里人都反对我来武汉读书。我来的时候,没一个人去火车站送我。”
此刻,我也明白了,他心里一直是装着我的,是他需要的“现实”逼迫他心口不一。他的心是我的,身体却必须属于有官爸爸的女孩。我对他的恨,一瞬间全化了,飞了。这么些年来,我所期望的,已经如愿了啊。他又找我来了,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咬住嘴唇,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眼里的泪。他向我张开双手,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我爸去世后,不到一星期,我二姐就自杀了……”他的声音变得恍惚起来。
“什么?是你最漂亮的那个姐?”我被震惊了,猛地抬起头。
“……是,我二姐是全家最漂亮的,嫁的是个公安局长的浪荡公子。生罢孩子,身子就走了形,脸也不好看了。我二姐夫就开始在外面找女人。我二姐只要说个‘不’字,就得挨他的毒打。她喝毒药前,刚挨了打,门牙被打掉两个……她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
:弟!咱爸走了,二姐是该活着,给咱妈养老的。二姐喝了毒药,是对咱妈的不孝啊。可二姐实在是没脸活下去了。那个禽兽刚才打罢我,逼我学狗叫。他说咱全家都是狗,都是对当官的、有钱人摇尾巴的狗!弟,你别学二姐当狗啊,你是咱家的男人,你要当个堂堂正正的人,日后得给阴间的二姐看看啊……”
他说不下去了,双手抱住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大,像一把把刀子,割着我的心。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大声地哭,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无助。我趋向前,抱住了他。他一下子塌了,塌在了我怀里,抱紧了我的腰。
我把脸贴在他的头上,流着泪,轻轻摩擦着他。这一刻,我觉得他是只小猫,弱小、可怜。同时,他也点亮了我的心,毕竟,我的潘正终于明白该怎么堂堂正正做人了。
哭够了,他坐了起来,揽住我的肩膀,又开始对我痴看起来。他的目光火苗样的,烤得我的脸发起烧来,身上也像是被点着了。
“想我了吧……”我害羞地把头靠在他胸前。
“天天想,夜夜想呢……”他抓起我的手。
我本能地把手缩了回来,怯怯地望着他的眼睛,怕他操纵我做久违的、令人恐惧的事。僵持了片刻,他又把我的手抓住,放在了胸前。
“别怕,它不会再欺负你了。”他说,“中学时候,我做尽了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不叫它动你,就是想叫你相信,我真爱你,我的心真爱你!等我一毕业,就向你求婚。你觉得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答应嫁给我,它再好好要你……”
我的眼睛又被泪水蒙住了,心里甜起来了,竟也甜得这么苦涩。
“忍得过去吗?差不多四年时间呢!”我抬起手,在他的脸上摩挲着。
“能忍。”他咬了咬牙说,“重读一年,那么压抑,都忍过来了。”
“你苦,我也不好受……”
“别可怜我,是我为你赎罪的时候了!”他说罢,牵了牵嘴角,熟悉的小笑窝又出现了。
14。“车把式”俘虏了叶小美
12月初,美术系把个肖像画展搞得挺火,因为用的模特儿都是本校学生。一幅名叫《叶小美》的油画最为惹眼。画中人一看便知,正是黄阿伦的女朋友,中文系的叶小美。作者则是美术系三年级学生刘孬娃。刘孬娃画叶小美,这其中的暧昧非常耐人寻味。
刘孬娃,这个从陕西一个山旮旯里走出来的男生,可有名堂着呢。他爹专给老人画遗像,闻名乡里。刘孬娃自打在娘胎里就得了他爹的遗传。从初中开始,他的画屡获这奖那奖,
上大学还是保送来的。流行文化寻根之时,刘孬娃就把他爹的黑土布老棉袄老棉裤寻了来,穿在身上,腰里扎着一条黑围脖,整日神气活现地在校园里招摇。这个喜欢把自己打扮成焦点人物的陕西怪人,也因此得了个外号——车把式。
“车把式”自从画过叶小美,心里就不太平了,叶小美所在的中文系女生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