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几个里头是老大,二是我爸爸是一家澡堂的老板。过节的前一天,澡堂里照
例也很热闹。到处烟雾腾腾,男人们光着身子,脸上、身上被蒸得红红的,有人
争位子,争舀水的瓢,有人在炫耀自己身上的刺青,有人为了洗的时间长一点,
占着位子不动窝,还有人在争吵,总之,澡堂乱成了一锅粥。可就是这种情况,
那些亲戚们仍然要硬挤进去白洗澡。
这一天,几个亲戚在我爸爸的澡堂洗完澡后,大家坐在一起看电视,当时,
电视里正在播放高中生“有奖问答”节目。一半以上的问题我都答对了。从某种
意义上讲,这种问答有很大的局限性,譬如,问世界著名的音乐家,这些小学生
都刚刚学过,音乐之父叫巴赫,乐圣是贝多芬,钢琴诗人就是肖邦。而知识比小
学生丰富多少倍的大人却不见得都能答出来。谁都知道,音乐专题方面的有奖问
答一般都是围绕这三个音乐家提出的。再加上,那天的“有奖问答”中客观题特
别多,所以我就很容易答对。问题一答完,亲戚们都赞不绝口:这孩子长大以后
不再像神童,倒像个秀才了。俗话说,“好话能还千两债”嘛,几句赞许的话,
就把我父母说得美滋滋的,几个洗澡钱就算不了什么了。
我虽然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平常却装得很老实,很谦虚,所以大家都叫我
“秀才”。“秀才”这个称谓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压力,有时也感到很困惑。人
怕出名猪怕壮嘛,猴子还有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何况秀才呢。万一不留神,马
失前蹄,那可就丢人现眼了,传出去该多不光彩啊。为了把自己装扮成很有素养
的“秀才”,我就成天夹着本书走来走去。果不其然,得了个“书虫”的美名,
但肚子里却没有多少墨水,所以,我和别人谈话的时候总不敢谈得太深,尽量把
话说得艰涩难懂一些,让人捉摸不透。当然,有时候也会碰上真正满腹墨水的人,
那我的处境可就十分尴尬了。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装得高深莫测,一言不发,同
时嘴角还得挂上一丝不屑一顾的微笑,对对方的话淡然应之。有时,还故意装得
神经兮兮的,给人一种印象,觉得我这个人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和墨水不多
或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墨水的人谈话,那就很好对付了,什么听都没听过的非洲腹
地密林啊,说了也记不住名字的15世纪的欧洲学者啊,压根儿就想象不出、名字
也很奇怪的灭绝了的大鸟啊,还有让人似懂非懂的印第安人的谚语什么的,天南
地北地胡扯一通,把听的人都给弄蒙了。这样别人就会认为我是个天才,上知天
文,下懂地理,无所不通。我不就显得与众不同了吗?
后来我还是加入了国际笔会支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的心上人——
素姬的缘故。
每到春天,小城公园总要举办文学擂台赛。到时,横幅一挂,小商小贩把摊
点往路边一摆,各个学校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在林荫道上一溜达,莺飞草长的公园
顿时就沉浸在了节日的气氛之中。好多俊俏的女学生都会到这儿来一显身手:坐
在树荫下画画儿,把诗页夹在笔记本里,抱着双臂倚树一立,眺望远方,不知在
想着什么……这些情景,就像磁力很强的吸铁石,把那些风华正茂的小伙子
都给吸引了过去,对他们来说,自己的文章、绘画作品能否入选倒显得并不那么
重要了。
到这里来的女孩,不是梦想着将来当作家,就是画家,她们的素质,和那些
在酒吧、剧场旁边的小胡同里见到的姑娘完全不一样,参加文学擂台赛和写生比
赛的学生都是各校遴选出来的尖子。
四月的春天景致给这些豆蔻年华的高中生提供了自然和谐的氛围,也为他们
增添了爱的情趣,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认为是制造了爱情萌动的兴奋点吧。
也就是在这里,小学毕业之后我第一次碰到了素姬。
当时,素姬正坐在一棵洋槐树底下,用握着铅笔的手支起下巴,愣愣地望着
蔚蓝蔚蓝的天空出神。我看见素姬的一瞬间,就像一不留神突然走到了悬崖边上,
紧张得不得了,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呆若木鸡,整个身子就像被牢牢地钉在那儿,
动也动不了。
那时韩国女生的校服和男生不一样,在冬装和夏装外还有一套春秋装。女生
穿上白色的春秋装,远看上去,一个个都显得美若天仙,十分靓丽。可男装就不
同了,春、秋、冬三个季节都是黑色校服,只有通过校徽的式样、颜色才能辨别
学校,可没劲了。
女生校服中还有一种海魂衫式的水兵学生服,细细卡着的腰身,下摆的裙褶
非常显眼,头上再配上紫色或藏蓝色的绸带,显得格外俏丽。
素姬穿的衣服是女装校服中最古典的一种——一套端庄大方的白色迷你裙。
这件外衣装左胸是草绿色的,印着三朵十分可爱的银钟花,花朵旁边别着校徽,
校徽下边有一道名校标识的黑条儿。素姬油亮的秀发梳成两条长长的辫子,一直
垂到腰际。被黑发映衬着的两颊泛着红晕,就像盛开的两朵粉红色的蔷薇。细嫩
而端庄的额头蕴藏着富有稚气的女性美。弯眉下边闪动着两颗充满青春活力的黑
眸。睫毛黑黝黝地翘着,柔和地镶嵌在明眸四周。挺直的鼻梁托着微微上翘的鼻
翼,显得十分可爱。明晰的唇面沟下连着一张小嘴,鲜明的唇线就像是用细细的
唇笔勾勒出来的,美极了。她俏丽的身形再配上这身校服,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收到过好几十封求爱信了,其中还有我为人代笔写的
两封呢。我在写这两封信的时候可真卖力,把我学过的好词都用上了,给老师写
作文时哪一次也没有下过这么大的工夫。
此时,我被这比天仙还要美十倍,不,美百倍的纯洁少女深深吸引住了。再
看她从洁白的袖口里伸出来的小巧玲珑的手,那白嫩而又纤细的手指,在树缝里
透出的阳光照射下,要多可人有多可人,我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抓住她的手美
美地亲个够。
素姬正在用她那纤细而动人的手指折着参赛考试纸,一折又一折,叠得四四
方方的,动作洒脱而又落落大方。
我知趣地蹲在一棵满是刺儿的蔷薇树后面,空落落地望着天空,有时也想一
想我要参赛的作文,打打腹稿,看似很用心地在纸上划拉几笔,然后有意地干咳
一声,企图引起素姬的注意。
我随时都在观察着素姬的一举一动,看看有没有接近的机会。
素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作品,起身向赛场主席台走去,我也站起身来跟在她
后边。当我走到一棵迎春吐翠的垂柳前面时,不知怎么的,被素姬看见了。素姬
乜斜了我一眼,神态好像有点异乎寻常,而且,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还时不时地回
过头来瞥我一眼,我想躲也躲不开,有两三次,我俩的目光就直接相遇了,那含
情脉脉的目光就像一股电流,刹那间流遍了全身,使我感到那样的幸福,说不出
的美好。正在我如醉如痴的时候,素姬停住了脚步,她轻轻地喊了声:“喂,你
就是金亨俊吧?”
一听这做梦都想听到的柔声细气的呼唤,我的两条腿一下子就变软了,想挪
都挪不动。舌头也变得不听使唤,张大嘴巴,愣愣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不
是我随机应变,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那副回不过神来的呆板表情是怎么也掩饰
不了的。我变成了一个精神恍惚的木头人,素姬和我说了些什么,我又回答了些
什么,只模模糊糊的有个印象,我只记得素姬走到跟前兴奋地向我打招呼。我说
:“今天我戴着眼镜,差点没有认出你来。”她嫣然一笑,露出了两个甜甜的酒
窝,热情地说:“看样子,你现在还是那么爱看书。”我只硬梆梆地回答了一句
:“可以说是吧……”此外还说了些什么我就再也记不起来了。后来,回过神定
睛一看,素姬已经从我眼前消失了。现在回想起来,和素姬的初次见面真好像是
一场梦,一场美梦。
从此以后,这梦似乎就再也没有醒过——素姬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老是在我
眼前忽闪,红润的两颊上那圆圆的酒窝老在我脑海里翻腾,两个丰满的乳房在胸
衣上形成的曲线,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蛮有滋味。那曲线本不应该被恍恍
惚惚的我看到的,却让我记忆犹新。素姬手里拿着的本子封皮上分明用工工整整
的铅笔字写着: J女高二年级笔会支部梁素姬。
有时候琢磨,要说自己有缺点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看一看别人的反应,我免
不了会有点自负,感到谁都无法和我媲美。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我要参加笔会支部的喜讯告诉了四人俱乐部其他三位,
把昨天见到素姬的事也说了一遍,当然免不了要添枝加叶,渲染一番。譬如说,
素姬首先看见了我,并高兴地跑了过来啦,极力劝我加入笔会支部,将来好和她
联系啦,等等,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对这件事响应最快的就要数平常不大爱说话的升洲了,他提出,作为笔会运
作的第一项工作,我们可以主动和素姬的那个笔会支部展开交流。祖鞠一听这个
提案也来了情绪,他要马上给素姬写信,而且越快越好。可是,谁都知道,如果
男校的学生给女校学生写信,附上地址邮票寄出去,这些信都会首先落到女校生
活主任的手中,她连看都不看,就三把两把地撕碎了。想到这儿,大家都像霜打
了似的——蔫儿了。
这时,鬼点子最多的升洲神秘地说:“我家后院的那个女孩和素姬是一个学
校,素姬是二年级,她是一年级,把这事托给她,她保准能替我们去跑腿。我以
前装着到靠墙根的黄酱缸里去舀黄酱,偷偷趴在墙头和她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