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只有一声冷笑传过来,虽然笑声很小,但我还是凭借自己敏锐的感觉很容易就捕捉到了。
〃怕我死了没法交房租!昨天晚上就催我把家人的地址告诉她。我说我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了。她又硬逼着我找出朋友的地址来……我最后没有办法了,只好往你家打电话,〃他顿了顿(此刻我已不再追究是不是父母将我的地址告知他了),〃这样我就找到你了(他没有提及我父母,怕是受了他们再三的嘱咐吧?我猜测可能是这样)。她连夜就赶出去打电报了,怕我一个人死在这里给她添麻烦。〃
我又回忆起房外的那双眼睛来了,现在它除了讨厌之外还令我感到有些害怕了。不过我不想让他乱想,我可能是他最后的一点安慰,这一点安慰的破灭很有可能会令他再难以坚持下去。我的注意力转到正题上来。
〃你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
他一开始并没有作任何回答,连声叹气都没有。许久我才在那张书桌上看到了一只挥动着的手,仿佛在示意我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你先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来。〃我见他几乎都没有说话的气力,只好提出告辞,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想好这一晚该如何度过,我在杭州举目无亲。他没有说话。我拉开门出去了。房东站在门外,好像自从我进到这个房间以后她就一直守在外面。
〃你要走了吗?你可不能走啊!〃她要阻拦我离开。
我自然十分清楚她的心思,为了她不要再来纠缠我,我清楚地向她说明我明天早上还会来的。她不相信,我可不想跟她多说无谓的话,抽身就走,她还想拦住我,我急忙躲开了。她还在身后叽叽喳喳。
晚上我在离严丰住处不远的一家破烂旅馆里住下来。虽然严丰的事情令我很头疼,但疲劳和愁烦使我很早就进入了睡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了他的住处。房东见到我的到来很高兴,满脸的喜悦难以表达。她朝我笑了笑,我知道她现在跟我笑得这么灿烂,但只要严丰有什么不测,她就会搬出她的另一副尖刻的脸皮来,那时,这张脸可不认任何人了。我勉强挤个笑容,便匆匆地进到严丰的房间去。
严丰的精神状况比昨天好了许多。我一进门就看到那个轮廓坐在床沿,不像昨天那样倚靠在书桌上了。
〃来啦。〃他的语气平静缓和,却是比昨天有力了很多,我想今天不用再老是竖着耳朵听他讲话了。
〃你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
然而他并不怎样高兴,对我的话甚至都表现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人在病中性情是会改变的。我这样说服了自己。他挪动了一下位置,靠在离我较近的床沿,没有等我开口,他却跟我讲起了一个奇异的故事。他说这是他做的一个梦,并再三向我说明自从做了这个梦之后自己的病就日渐严重,直到病成如今这副样子。医生根本无法下手医治,这样的病不仅仅只是身体上的,光靠药物是没有办法可以完全医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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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金瑞锋:尼采的头骨(3)
〃4月1号那天晚上,当我在整理箱子里的书籍时,发现了一张几年前的报纸,是文化版的,这一版主要是介绍挪威的一位画家,爱德华·蒙克,上面除了介绍他的生平经历和绘画成就之外,还刊登了他的两幅著名画作,一幅是《呐喊》,另一幅是《尼采画像》。当我见到《尼采画像》时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厌恶那粗犷的胡子,厌恶那故作镇静的眼神。以前,我并不是这样的……我常常都把他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患难与共,可是当他竭力按捺住自己内心火山爆发般的激情而充作一个暮霭沉沉的老头时,我的神经都快崩溃了。居然有这样的超级演技!他不应该浪费自己的才华,去吧,去吧!去当一名台上的小丑吧!去博得那些贵妇的欢心吧!……当然……他太累了,老是扮别人当然累了!这个可怜虫每天还得为生育而苦,每次到了分娩时他都终于因痛苦而病倒了。他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可是做女人的次数太多了,他太痛苦!有哪个女人像他这样痛苦?光荣妈妈们?那些机械地重复着繁衍后代任务的女人?那些凡俗的机器?或许是他比夏娃还多吃了许多上帝的禁果?那是谁引诱了他?是上帝本人?!……我把那张报纸揉成了一团扔出了窗外。我以为事情完全可以结束了,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我躺在床上,脑子里早已将刚才的事情忘却得一干二净。我志得意满。下面发生的事情更离奇了,你千万不要怀疑!(我向他示意自己绝对不会怀疑他说的话,好让他继续把事情讲下去。不过我也确实想让他早点把故事讲完,编辑见我还不回去,他会批我的,当然我努力做出一副像小学生听讲一样认真的模样。)虽然那只是个梦,可我对它记忆犹新,我这一生永远不会忘记它的(他的神情有些黯淡)。它不像其他那些庸俗的梦一样睁开眼就灰飞烟灭。今天21号了吧?(我点点头。他满意地笑了。)你看,它都过去20天了,我至今仍然对它记得分毫不差,连个细枝末节都不会出错……你说,梦境是不是思想的表现方式?(我毫无还手之力。)呵呵!我们还是继续那个杰出的梦吧!梦总是那么离奇古怪,就比如这个,刚开始发生的事情跟整个事件几乎毫无关系。连一点征兆都没有,一开始如同一潭平静的死水,可是紧接着便突然像山洪爆发一般倾泻直下。在一个阴沉的下午……呵呵!古怪的事情都有一个不平凡的天气环境……我独自一人坐在院前的槐树下。我正在做着一件现在想起来异常荒唐的事,这件事没有任何的象征意义。我把槐树根头的几个蚂蚁窝给捣掉了,把那些它们储存起来的粮食挪到另一处埋起来。这是不是让你想起来一个老套的故事?树,蚂蚁,黄粱美梦?可是整个事件与此并不相干。就在我忙着捣毁一个个蚂蚁窝时,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在这个梦中我唯一难以记起的就是这个黑衣人的容貌。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对他的容貌非常熟悉,根本就没有提防他的心思。或许我心里知道他是谁,可是我还不能想起他的容貌来……我这样说并没有将这个故事故意弄得奇异的意思,我不喜欢哗众取宠!他没有跟我说任何东西,可我却乖乖地跟他去了,像条狗一样尾随,没有丝毫理由。〃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拿起书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又兴致勃勃地讲下去,完全没有了生病的模样。
〃我跟着他来到了一个墓地。令我感到惊奇的是,在这个墓地里埋着的都是些外国人,墓碑上刻着的大概是德文,因为上面有两个我认识的德文字母。我当然很奇怪,从自家院前的槐树下走过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居然到了一个外国人的墓地!我回头瞧了瞧,发现周围都是些外国风格的建筑。我慌了,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在周围乱跑了一阵,寻找我的房子,每个方向都跑够了十多分钟,可是都丝毫没见家的影子。我只好回到墓地。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过来,帮我把这个墓掘开。〃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泥潭里的臭水一样没有涟漪。我答应了他。不过在掘墓之前我看了看墓上的碑文,虽然不懂德文,我还是试着看了看,或许可以凭借一点英文的底子猜出个大概。我是那样想的。令我吃惊的是,这个墓居然是尼采的,十分确凿!我认识两个德国人的名字,一个是叔本华,另一个就是尼采。Fried rich Nietzsche!我是要掘尼采的墓!尼采居然是埋葬在石棺里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呵呵!他刚刚铲去上面的薄薄一层土,石棺就整个的暴露在外面了。对于石棺我就不多作描述了,它和这件事关系不大。他叫我帮他推开棺盖。刚启动了一点,就有股恶臭扑鼻而来……伟人的气味!哼!他悻悻地咒骂了一句:〃时隔92年,依然沁人心脾!〃我倒觉得这句话正好概括了尼采的思想。虽然石棺盖很沉,但我和他依旧凭借自己的力量艰难地将它推开了,接下来看到的情景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出来。92年之后,这笨重的石棺还能将它保存得完好如初?石棺里躺着的不是完整的尸骨,手骨、脚骨、肋骨、头骨都散在石棺的四壁。他弯下身来,把那些骨头一根根捡起来递给我,让我把它们放到旁边的木箱子里。我于是又很惊异地看到在我的身边多了一个木头箱子,它刚才并不是在这里的,我根本没看到过它!他把尼采的肋骨捡出来递给我,我双手接住。有幸接触到偶像的身体,我当然心潮澎湃!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木箱子里。就这样我们把尼采的骨头都移进了木箱子里。在最后一件骨头……也就是他的头骨被捡出来时,他把它捧在手心,仔仔细细地观摩了一番。他在那个白色的头骨上面发现了一小块黑色的腐肉。这块腐肉还粘在上面,没有完全腐烂掉!哈哈……你不用害怕或是恶心,这并不是恐怖惊险电影,他没有去舔那块腐肉!不过他也没有用东西把那块腐肉从颅骨上擦去,只是嘀嘀咕咕了一阵。我们把它放进了箱子里。我们抬起了箱子。他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在一个急转弯之后,我又见到了一辆马车。我已经不再惊奇了。身在这个奇异的地方就是最大的惊奇了。况且之后的事情更加离奇莫测。我们顺利地把木箱子抬上了马车。我坐在车上护住箱子,他转而成为了马夫。我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大约在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居然梦幻般地回到了我家……当然这本来就是梦!我们到了那棵槐树前,家里的佣人吴妈……当然这只是梦中的佣人,可她仿佛已在十年前就去世了,此时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块红色湿毛巾遮在头上……站在门口,看到我们回来,她扯下毛巾甩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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