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田克来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战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就因为一场胜利就想要结识敌方国君,未免也显得太小题大做。那也就是说,越国内部肯定还出了什么别的问题,让有些大臣认为他们不一定能赢,所以另找退路。
兵士没问题,粮草没问题,策略没问题……这剩下的只有人了。有什么人的细微动静都能影响到下面人的信心?显然这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武王昭崇。而打听到武王平时的大致作息,不是神医也能猜出他大概有什么病症了——心火淤积,积劳成疾。
田克觉得自己的猜测基本准确,立刻写了一封信,在战争胶着的时候派人去送给了武王。他一贯洞察他人心思,知道对方软肋在哪里,就明里暗里刻意挑着那方面的刻薄话儿说,然后再把越国有叛臣的事情透露,暗讽对方不得臣心。
换做是平时,也就罢了。但是武王收到信的时机实在也不大对,是在越军吃了个败仗、他正发了一通火之后。结果再这么一看,气急攻心,当即吐血晕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武王暴毙,这消息传回呈都,当时监国的公子昭律立时就懵了,被炸的。
怎么可能?他父王明明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过了多久?感觉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毫无所料的,越国一统天下的担子就落到了他肩上。
76第七十五章 番外 穆公秘事
平王二年;春。
偏于中州之地的呈都;天气还是料峭的寒冷。而位于江南的樊国国都云阳;已经有几枝粉嫩的桃花缀了苞。春江水暖;草长莺飞,端得是二三月间的好风景。
按照习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头百姓,都挑着空闲的时候,去江岸边上走走,竹林踏青。穆公脾性温和;向来体察民情,今年自然也不会错过。
只是公子虞城不大乐意。穆公与结发夫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就算是夫人已经去了好几年,也没有续娶,膝下就只有原配留下的一子一女。他是穆公的长子,妹妹虞婵远嫁越国,这诸侯的公位稳稳地落在他身上,当真是一点也不用忧心。而且穆公虽然不怎么发脾气,但是教子的功夫可谓一等一,虞城虞婵都对他敬爱万分。
所以虞城自然不是为了君父的位置去介意。他所介意的是,自从母后去了以后,君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身子愈来愈差。此时虽然春意来了,但那江上的风一阵一阵吹,也不是闹着玩的。
对于儿子的忧虑,穆公笑着摆了摆手。“倒也不必太在意了。寡人的身子,寡人自己清楚。便就是退一万步,城儿,你也该让为父踏最后一次青吧。”
这话说得温和无比,但其中的意味却是决绝。虞城一向知道自家君父温和的表面下其实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也只能服了软。“那孩儿便让人注意着些。这天气还是有些寒凉,孩儿叫人继续给您拢着点炭火。”
见君父点了点头,虞城便退下去了。出门之后,一路见到他的守卫和宫女莫不一一给他行礼,不过他都当没看见。眼见君父身子一天天弱下去,药石罔顾,他竟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叫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虞城想着想着,就不免想到了他那个一贯受宠的妹妹。可惜小婵远嫁,不然这时候随便撒个娇,铁定比他说话管用。只是昭律刚登位不久,又听说今年塞了一批新人进后宫,恐怕小婵日子也不怎么样吧?这时候若是送信过去,只能添乱。
真是烦心,烦心透了。
而在另一头,穆公缓缓踱步,走到了窗前。外头春雨绵绵,远处白朦一片,近处却是滴得花叶都发亮。他当然知道他自己的身体如何,说是身子弱,其实是心病。一半是对亡妻的忧思过度,一半是对一双子女的考虑。
前者暂且不提,后面一半真是有些麻烦。
先来说虞城。他这儿子长得像他,脾气也略有肖似,只是要更心急一点而已。这是年轻人的通病,只要不是太冲动,就没有关系。虞城从小就注定要成为一国国君,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他们樊国在前些年许了虞婵嫁过去的时候,就已经选了越国这边。不能反悔,只能走下去。
穆公原本有心多撑几年,帮儿女把路铺平,可惜天不遂人愿,越武王竟突然死了。局势大变,他之前的谋划都成了空。而越魏开战,越国输了,他们也连带着受了不少损失,这也是必然的。如今平王即位,见着还是个端正模样,但是回来之后,听着却是个纨绔子弟,这就叫他不得不着慌了。只是这时着慌,也已然无用。再想到女儿的那几句批语,他又镇定下来。虽然命中有大劫,但却是注定的母仪天下的命格;如今又是鞭长莫及,不是他想要帮忙,就帮得上的。
想到这里,穆公觉得面上一凉,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原来是一阵冷风夹着雨点打进了窗户。一边的宫监立刻上前,轻声道:“君上,您的身体……”
就是被虞城紧张的,现在连下人都是这一种惊弓之鸟的模样。穆公摆了摆手,道:“把窗留着,扶寡人去榻上坐着便好。”
宫监暗暗擦了把汗,急忙过去搭把手。他们这宫里的塌都是特制的,底下烘着火龙,也是公子给君上特意改造的。如今这么说,他们做下人的当然觉得好。不然,公子发起火来,都是他们底下人的责任。
樊国一向与友邻交好,前两年的战败事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等到踏青之时,那江岸边上的街市之间,人潮摩肩接踵,端得是一副热闹景象。不少人在青石板桥上驻足停留,文人墨客们偶然得了几句佳句在吟,穿着诸如藕荷、缃色等新鲜漂亮衣裳的少女们聘聘婷婷。欢声笑语,伞盖京华。而若是家底雄厚的人家,都是乘一条画舫,在水上顺流而下,丝竹声声,羡煞旁人。
王宫里出来的穆公一行人也在这样的一条船上面。前几年,他们是在岸边上走的;只是今年,虞城说什么也不让,而穆公的体力也衰退得厉害,所以只能乘船而下,看看边上的情形。他们衣着华丽富贵,不过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会招来别人的注意——这河水上的画舫又不止这一条。
穆公穿了一件宝蓝羽绉面紫貂皮的鹤氅,显得年轻了不少。他站在船头,望着开阔的河面,耳边还能隐隐听到岸上铺子做买卖的声音,便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便就是他撑不下去了,现在的情形叫城儿接手,也不算太难。“今日倒是热闹得紧。城儿,你将来也定然要多多出门,可不能在宫里两眼一蒙,就算完事儿了。”
“孩儿记得了。”虞城跟在他一边,闻言恭敬地道。只是他说完以后才回过味儿来,穆公这话说得十分轻巧,但是这以后……听起来怎么像在交代遗事?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这外头冷了么?君父不如进船舱里去看吧?”
穆公又摆了摆手。“有些事,迟早都要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他还想说点什么,只是一阵痰意泛了上来,旁边立即有人奉过了铜盆清水。
待这件事处理完后,虞城正想再次劝说穆公回船舱里去,突然岸上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两人一起望了过去,只见一群外头罩着纱衣的少女在挑油纸伞,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把。伞面繁花,衬着人脸如玉,煞是好看。
此情此景,便就只能叫他们想到一个人。穆公放下手里的帕子,微微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小婵怎么样了。”
当日武王来给儿子提亲,准备的礼物几十车,排出去三条街。这排场足够了,表面上看起来,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人人都说虞婵是穆公的心肝宝贝女儿,绝不是轻易能娶到的;但只有穆公自己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等武王上门来提亲。
原来按照惯例,上至天子下至平民,若是有这能力,定会在子女出生之后请人占卜一卦。这占卜的结果当然各有不同,但虞婵一生下来便有不同了——她出生之时正是夜里亥时过半,天上七星捧月,大吉之兆。穆公大为欣喜,再请人这么一卜,结果卦象把知道的人都吓着了。
天嘉富贵,及笄安宁;一朝剧变,否极泰来;得失寸心,百鸟朝凤。
这就明摆着。不论过程如何,虞婵命里注定是要当王后,而且是这天下的王后。用的还是百鸟朝凤,说明还不是普通的情况,而是天下人都心悦诚服。
一般来说,这联想便是,虞婵将来能嫁进洛都里去。但是洛都里,公子虞墴年纪比虞婵大出了十几岁,现在已经张罗着娶妻了;还有亲缘关系摆在那里,嫁过去的可能十分小。而且说一句不敬的话,以蒲朝王室的水平,想做到百鸟朝凤什么的,未免难以办到。
穆公没有反叛之心,只想好好守着樊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现在的情形是怎样的。卦象说得含糊,他也已经察觉出来了。南越北魏,都想要这天下,实力也是均当的。越国公子昭律二岁,魏国公子田克七岁,哪个都比虞墴可能得多。
至于在这两个国家之间,为什么穆公偏向越国,那也是有原因的。自家女儿从小生长在南方山明水秀之地,这地方气候适宜,水土养人。而呈都倒还好,至少还有山有水,风俗习惯还能近点儿;绛都可就略糟,南北差异摆在那里,平原一马平川,民风又彪悍,怎么看都不大合适。
再从年龄来看,若是虞婵嫁给田克,那时候也定然不可能是嫡妻了。这天下诸侯国那么多,又不是只有他樊国一个诸侯有女儿。魏国怎么可能特意等他们?
最重要的一点是,越国的整体实力其实还是强于魏国的。那时的穆公怎么算也不会知道,正当中年富强之时的武王会突然暴毙。
女儿以后会有好前程,穆公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他又有这样的担心,一是,这话泄露出去必然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招一大堆人来给他们添麻烦;二是,百鸟朝凤之前还有否极泰来呢,能用得上这个词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大灾难,能不能挺过去还是个问题。
为了这两个原因,穆公悄悄地叫人改了最后一句。成了普通的大富大贵之语之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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