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应该换个班级!”我突然打断她的话,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因为在并不算友好的气氛里,她的罗嗦让我烦躁,但随后看到她满脸的尴尬和难过,我又有些于心不忍。
“哼,还好,你并不常在这魔窟里呆……”
“魔窟?哦,那是因为我常生病……”
紫生的声音很沙哑,一点不像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尽管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对我嘴里的“魔窟”感到诧异,但她沙哑的声音却透着温柔和惊喜,我很难想象一个人在告诉别人“我常生病”时,声音里是透着惊喜的,我想那是因为我终于和她对话的缘故,她一定为此而高兴。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突然看见窗外飞扬的落叶,是梧桐的叶子,我以前的同桌,一个叫千树的女孩曾经告诉我,她说梧桐总有枝繁叶茂的一天,可为什么我看见的都是叶落的季节呢?
千树是我以前的同桌,她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突然被吉老师从我身边调走,成了第三排靠窗位置上的班长。
我不了解千树,我只知道,她外表看起来既不热情也不强悍,她比我更冷漠更软弱,当我们是同桌时,我们就很少说话,如今她在走廊上偶尔遇到我,也是匆匆路过,眼皮都不抬一下,但我却无法忽视她,因为她和我一样,有艺术家的气质,她写的诗,在我看来,和我画的画一样美丽。
但是,比起千树,我还是更喜欢紫生,这种喜欢,只是我对一个喜欢微笑的女孩唯一的报答方式。
我陷入了思考,我思考的习惯倒是和千树很相似,拥有艺术气质的人都是喜欢思考的,思考时我是不习惯说话的,我猜紫生一定觉得奇怪,男生的变化居然也这样快。
紫生说,寒桐,你看窗外的树叶落了,到秋天了,日子也一天天逝去了。
逝去?我收回视线,突然有些悲哀地问她:“你为什么叫紫生?”
她呆了呆,显然还没有猜到我的问话跟之前的交谈有什么联系,但她还是可爱地摸了摸后脑勺,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生,就是努力活着呀!”
这次轮到我呆住,落叶的含义既是凋零又是重生吗?
紫生望着我发呆的脸,一本正经地说,寒桐,不管怎样,以后我们并肩坐着了。
我没有在意紫生的话,对我来说,谁坐我身边都一样,日子不会有任何改变。
秋天来了,树木会枯萎,鸟儿会迁徙,世上的人们会承受越来越凛冽的寒风,但努力活着对这一切来说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翻开物理书,我讨厌上该死的物理课,我讨厌物理老师,以前千树总说他是汉奸,我面对他时,越发觉得他那两道眉毛真跟汉奸似的,看吧,什么也改变不了。紫生的乐观或许让我有了瞬间的希望,但这希望跟窗外飘扬的落叶一样,一眨眼就灰飞烟灭。
物理老师的脸像严冬里被霜打过的茄子,黑里透着青,显然他是受了刺激怒火中烧。我看见他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几十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正在物色着最倒霉的出气筒。
至于他心情烦躁的原因,我也是刚从吉老师那里知道,昨晚,物理老师的宝贝脚踏车被小偷借去换花酒钱了,不知为何,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感到一阵幸灾乐祸的快乐。
“谁来答这道题?”他扬起眉毛瞪着影子们。
没人吭声,一半因为不会做,一半因为不想做。
“这么简单的受力图也不会画,你们真是笨得可以!”他的眉毛挑得老高,越发显现出汉奸的气质,仿佛要把对小偷的憎恨发泄到这堆无辜的垃圾身上。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我寒桐,画得出一切弧线优美的线条,我不过是讨厌画这生硬毫无感情的直线罢了,我不再理会他的鄙视,拿出白纸,轻而易举画出了正确答案。
然而教室里依然静得出奇,没有人做出任何反应,我暗想,若要汉奸眉毛选择,他宁愿自己的学生都是麻雀也不愿对着一排石头。
“真是一帮垃圾!”口头禅一出,教室里难免有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有一些影子在窃窃私语,气球吹大了,终究是会破的。
面对这样的讽刺,我似乎早已习惯,当辱骂来的时候,我总是由愤怒变得淡漠,却从未恐惧。
我没有在意影子们的骚动,这一刻,我的视线第一次停留在一个总被我忽略的人身上,因为我注意到她的脸红得像石榴,她的手在发抖,她是个瘦弱的女孩,她叫紫生。
“老师,我来做!”紫生“刷”地站起来,身影单薄却充满力量。
这是哪里来的力量啊!
黑板上完美无缺的线条在那骨瘦如柴的指间完成了它的诞生,那张总是苍白的脸,尽管此刻通红,却漾着无比灿烂的神采,这是自尊的光芒么?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紫生原来如此的美丽。
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真的可以看清一个人,了解一个人么?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我知道,此刻我的心里有一种被埋藏了许久的东西在发芽,这种感觉由朦胧变得清晰,并且越来越强烈。
我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并不孤单,还有一个人走在我的前方,和我走的是一个方向。
“老师,请您以后别叫我们垃圾,我们是您的学生。”紫生的表情异常认真,认真中更多了无庸质疑的不卑不亢。
汉奸眉毛的脸色由青变红,我看到他的喉咙动了动,终究欲言又止。
我望着紫生,看着她浑身颤抖地在我的旁边坐下,我知道,这个颤抖的身影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力量,她跟我们不一样,上帝果真很公平,虽然给了她羸弱的身体,但也给了她一颗强者的心。
我对着她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同学绽放笑容,是感激和钦佩的笑容。
“你不害怕吗?”我悄悄问她。
她依然可爱地摸摸后脑勺,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听见她羞涩的声音:“如果是现在的话,有一点点……”
我笑出声来,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我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并不奇怪,因为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不会再把紫生当成陌生人。
走在同一个方向上的人,往往更容易相遇相知,幸运的是我遇到了紫生,事实上,在流逝日子里,我们逐渐成为朋友,我珍惜这个朋友,因为我感到自己并不孤单。
每天上晚自习之前,我总是习惯独自围着学校走一圈。
但现在,每天围着学校走的人变成了两个,一个瘦瘦矮矮的女生和一个高大的留着长发的男生,他们有时会讨论习题,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讨论未来的某人和某事,他们把这些叫做人生。
紫生说,我是她高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从前因为体弱多病,她的身边除了忽视便是同情,而有我这个朋友,她觉得很温暖。
我心头一热,因为那个词,温暖。
紫生对我说,寒桐,朋友之间应该相互尊重,和你在一起我得到了尊重,我觉得我是个身体健康的人,和大家是一样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走在一条路上。
我笑了,这个女孩的坚强与乐观早已站在我只能仰望的高度,除了钦佩,我无话可说。
我在花坛边找了个石凳坐下,望着即将被夜幕笼罩的校园,我渐渐地收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伤感,后面的话,我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想告诉紫生,即使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你也是远远地走在我的前方。是的,寒桐很幸运,在这条路上遇到了紫生,但寒桐不敢奢望能走到路的尽头,然后遇见想象中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寒桐只知道,现在他遇见了那个叫“朋友”的人,他希望他的朋友幸福,却没有翅膀和他的朋友一起,勇敢飞翔。
紫生拿出英语书开始阅读,我知道英语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等同画画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或许也该看看书,但拿出书来却一个字也收不进脑海,我站起身,决定到操场上去转转。
很偶然的,我在花园的角落里,遇到了冷着脸发呆的千树,我瞥见了她摊在手里的作业本,那上面画着某次紫生画过的受力图。
她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目光很茫然,依然没有说话,垂下头继续她的发呆,我想我是不经意闯入了她遐想的世界,她毫无感觉,我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她手里的作业本,回到了紫生身边。
紫生依然专心地看着她的书,我悄悄地看看她长着长长睫毛的眼角,突然觉得异常安心,千树,也在意着紫生吗?
紫生,她在不经意改变的,或许不只我,这个女孩,我预感,她将来一定会给许多人带来从未遇到过的阳光。
上自习前,我总是习惯坐在球场边的花园里发呆,今天很不巧,我发呆的样子被一个冒失的男生看见了,尽管我不断提醒自己,我没有资格独占花园,但当我发呆的样子被以前的同桌不经意撞见的时候,我依然很尴尬,这份尴尬我藏得很深,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我宁静遐想的秘密被一个叫寒桐的男生发觉了,我看得出他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的注意力似乎在我手里的那个本子上,那个本子的主人,被他现在的同桌所拥有,他现在的同桌,叫紫生。
我站起身,走向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我看见了远处一起坐着看书的寒桐和紫生,我望着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我感觉到身边不断有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抱着书,提着水瓶,或者什么也不拿。他们中有高一的新生,也有毕业班的学长,我看到他们面无表情的脸,被灰蒙蒙的夜色包围,没有一点儿鲜亮,我想,这就是高中生么?
高中生都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但在成年人眼里,他们不过是些孩子。我不知道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是否还读童话,至少现在的我,没有再读。
浓浓的夜色终于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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