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然后说道:
“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难过?哈哈!”
珂珂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让杰西的母亲感到难以置信。
“遇到这种情况还伤心,不是大脑有毛病,就是不知好歹。我说,珂珂,我可
以这样称呼你吧?你叫我珍妮好了。珂珂,你知道我现在有什么感觉吗?我都气死
了,我气这个男人又让我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自从和他在一起,他就尽给我找麻
烦。每次都这样,最后账都算到我头上,我老是跟在他后头不断地给他擦屁股。”
“什么找麻烦、账不账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是啊!像你这样年轻的小姐,当然是不会懂的。说实在的,像你这种人竟然
能和他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简直是一种奇迹。可这种奇迹却偏偏发生在我的生活
中。”
“你都说些什么?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你别急呀。你赶紧去安慰安慰杰西吧,那孩子好像挺喜欢你的。哼!我最讨
厌这种只用‘喜欢’或‘不喜欢’来处理问题的人了。”
“你是在说我吗?”
“我说错了吗?”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和利克。”
“好,那么我请问你,如果利克死了,谁的损失最大?当然是我。不管是结婚
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分居的时候,就算是他现在死了,最吃亏的人还是我。所有的
后果都得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我看我们的谈话是没法进行下去了,我还是看看杰西去吧。”
珂珂咬着嘴唇,转身向拐角处走去。珍妮朝着珂珂的背影又说上风凉话了:
“珂珂,利克发生车祸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和他在一起,叫艾琳。”
珂珂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她看到珍妮的脸此时显得很苍白。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那样真挚,并没什么人希望你那样。当然,如果这次利
克不死的话。”
珂珂很同情珍妮,从她的声音中珂珂听到了悲痛,这是一种遭遇不幸后发生的
声音。她的这种声音,听起来和利克很相像。
杰西正双手掩面,独自垂着头,好像已经停止了哭泣。珂珂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是珂珂吗?”
杰西没有抬起头,只是小声地问了一声。
珂珂带有几分安慰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手给人的感触我记得很清楚。女人的手能让我记住的,就只有珂珂的手。”
珂珂抱住杰西的头。
“杰西,对不起。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因为我自己心里也很乱。”
“我知道。每次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你也都是惊慌失措的。”
珂珂无力地微微一笑。
“你见到杰夫利的爸爸了吗?”
“没有。”
“出车祸时爸爸是和艾琳在一起,你知道吧?”
“嗯,听你妈妈说了。”
“杰夫利的爸爸猛踢病房的门,被护士骂了一顿。”
“也难怪他会那样失态。”
“他还唠唠叨叨,说什么全都怪那个黑鬼。结果我妈回他一句,说你们家的母
狗也没干什么好事。听他们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我就哭了。这些人真让人感到不
可思议。”
“让人头痛!”
“珂珂,爸爸和艾琳一直处得很好,他们不是什么黑鬼,也不是什么母狗,我
觉得他们两个人是同病相怜。”
“是这样。他们只是为了一吐为快,这种心情我也能理解。”
杰西抬起头,把双脚伸直了。
“其实,他们说的那些话也不是针对我们的,可那些大人偏偏喜欢这样搅来搅
去,搞得我们心神不安。我最讨厌这些人,为什么他们不能自立呢?”
“杰西你……”
珂珂将杰西抱得更紧了。是啊,杰西说的也正是珂珂所不喜欢的。他们那些人
心里总是装满了咒骂别人的歹毒话语,只等机会随时骂人,不这样他们就感到不舒
服。就像为了不看到心中的剧毒,故意在毒物的上头覆盖一层污秽的脂肪一样,好
让自己的眼光避开那毒物。也许,应该有很多更好的办法。
“这个圣诞节真倒霉,都被我爸爸给搅了。可是,最倒霉的还是我爸爸。”
珂珂心里想,确实是这样吗?她想起自己在走出利克的公寓回头关上门的那一
瞬间利克的眼神。她感觉到在他的目光中,包含着最深沉的绝望。尽管如此,她还
是关上了那扇门,因为她不再自不量力,不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可以拯救他。一
个人绝对不可能拯救另一个人的心灵,珂珂也不可能抓住每一双等待救援的手。也
许,眼前这一切,正是利克所追求和盼望的,而他最佳的伴侣,自然是艾琳——一
个和他一样的、从内心感到绝望的女人。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也许确有一股悲哀的
力量在驱使着他们,使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向不幸,他们已经从心中将应该失去的东
西全部都扼杀掉了。
“珂珂,你在听我说话吗?”
珂珂猛然回过神来,看着杰西。
“爸爸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就这样走了,我是不会答应的。我还要向他的人生抗议,我有权
这样做,因为他是我爸爸。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还要向谁去抗议呢?”
杰西说着说着,又抽泣起来。听了杰西悲伤的话,珂珂几乎哭出声来,但她还
是克制住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忍住哭泣静静地抱着杰西的肩膀。尽管他们两个人
的处境相同,但是,如果身旁能有一个比自己更坚强的人关照自己,那也是不幸中
的大幸。
珂珂说了声要去一下洗手间,然后就起身去找珍妮了。珍妮见到珂珂,耸了耸
肩膀,说道:
“利克可能不行了。”
她一边对珂珂说着,一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汗水都打湿了她的额头。
“那艾琳呢?”
“脊柱处出现了一些压迫性骨折,还死不了。真是可恶!这个男人一直是这样,
难道他就不能给我做点好事吗?”
“我先走了。”
珍妮点点头,低声地说了句:
“谢谢你来看他。”
珂珂在纸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然后递给珍妮,请她在利克的病情发生变化时,
希望能通知她。
“珂珂。”
珂珂看着珍妮。
“外头还在下雪,你慢慢走。”
“谢谢。那么,杰西就拜托你了。他……,他真的很爱他爸爸,远远超过我,
也许……,也超过你。”
“这我早知道。”
珍妮转过脸去,很不耐烦。这时,珂珂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用力揪住了一样,
她赶紧端正姿势,抬头挺胸走向电梯,但心中的悸动却无法平息。珂珂想,也许自
己才是真正需要别人拉一把的人,她的内心越发感到恐惧。自从与利克相识以来,
这是她感到最恐惧的时刻。她的内心受到一种莫名的疼痛的刺激,使她木然呆立,
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利克一直活在她的心目中,即使是两个
人已经分手了,各走各的路。但对她来说,利克无论如何是不能死的。因为她感到,
只有当利克活在这个世界上时,她的自我才能得到完善。与利克共同生活的那几年,
她从来没有体会到,利克对她的影响会有如此深远。如果不回忆与利克的过去,也
许她永远不会有这种感受。但是,过去并不意味着死亡,正因为如此,回忆过去才
有意义,她的人生中极其重要的部分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如今,这个重要
部分可能会被人连根拔起,因此带来的沉重的痛苦会让她不堪负荷。
“大体情况我都转告兰德了。”
珂珂回过神来,看着马奇。马奇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像刚做完一件被人强
迫去做的事情。
“马奇,真难为你了,实在抱歉。”
“不要紧。刚才我打电话的时候都听出来了,他真的为你担心,也很嫉妒,他
恨不得立刻到这里来。真可怜,利克这家伙真是罪孽深重啊。”
珂珂低着头,双手掩着自己的脸。马奇坐在她身旁,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珂珂
感到马奇的动作就像自己对待杰西的一样。在这种时候,谁都希望身旁能有这样一
个人,这个人与自己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肉体关系,他的关心完全出于纯粹的
友谊,并能让自己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情感。
“马奇,你能在我身边太好了。”
马奇显得非常平静,恳切地对珂珂说:
“珂珂,你明天务必去见一下兰德。听见了吗?我求求你。这种男人,你一定
要好好地珍惜啊。”
“你是不是很喜欢他这种人?”
“你这个傻瓜,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嗯,你说得对。”
两个人低声地笑了。尽管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似乎仅仅只是为了改善
一下自己的情绪,两个人还是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是那么默契。
第二天晚上,珂珂来到了兰德的住处,缓缓地拾级而上,上楼的途中停下来好
几次。当她来到通往兰德住处的过道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冲了上去。她
确信兰德就在房间里,像磁铁一样将她迅速地吸了过去。
兰德也同样激动不已,当他从对讲机里听到珂珂的声音时,立刻打开门,恨不
得立刻见到她。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啊,上帝,感谢
你。兰德由衷地感谢,这仿佛已经成了他每回见到珂珂时的一种习惯。自从利克发
生车祸以来,他的心就被蒙上了一层深深的阴影,让他终日坐立不安。恐惧持续萦
绕在他心头,仿佛是某种命运的安排,会把珂珂从他身边带走。
他是如此恐惧不安,以至于夜晚都无法人眠。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不安已经
超越了正常,他也曾努力试着把这种妄想赶走,最后却还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