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宠她的姐姐,一下子冷漠尖锐起来。再不会想她是在什么情形下写的。
“悔不教夫婿觅王侯啊。别傻了,好好拿出法律武器,让他赔偿你吧……”
论坛上有些人几乎要以为她是那种忍辱负重被陈世美抛弃的旧式女子,不屑不耐起来了。
却不知她千回百转,只为不放心他。知道他走出去的狼狈,心里不忍,才挽留至今啊。
对至亲至爱的人,倒不能辩了,只是默默流泪。直到那边传来决绝的“嘟——”声。
如果说他的离去,是她命中无法拒绝的割舍,那么为什么还要让她再次品尝失去的痛楚。她视他的家人为亲人,融在血液里无法分开彼此。此刻没有预警的抽离让她发起抖来。像生产时女儿从体内剥离的瞬间。
她坐在窗台上,蜷成一团,下了场雨,从不知夏季的雨也可以如此的寒冷彻骨。窗台上的大理石冰冷冷地透着寒气。
她神经质地摁着电话,翻看里边的号码。从第一个翻到最后一个,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又急急拉开窗帘,依然是满街的喧嚣,知道不是整个宇宙只剩下她一个人。然而活着,又是为了谁呢?
孩子?
一阵心痛直逼上来。
因为爱而生下的孩子却成了她一辈子绝望的理由。绝望是因为她连任性的权利都没有。
她珍惜每一份情感,爱情,亲情,友情。在对那个家已夹杂着这三份浓得化不开的情感里,她不知如何面对,那些风,那些雨。
也许她在乎他们更甚于他。
在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广东,便只有强大的他们,给了她那么多的宠爱与照顾,温暖与依赖,更何况又是这么年龄相仿意气相投。
白天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振作再振作。没有米了,冒雨去超市,一大袋,扛在肩上,过红绿灯。泪水揉在雨中,咸咸的。电视机前些日子他搬进房里去了,靠窗边。怕被雨打湿,搬出来,走一步停一步,压在脚上,肆意地感受那种肉体的痛意。
晚饭尝试用微波炉烤鸡肉,端出来时全硬成一块块黑炭。
甚至发现一只老鼠,大摇大摆地从阳台外爬上来。
不尖叫,没有人会出现,她在头发全竖起来之后把它撵了出去。
“都不重要,都可承受。只是,不要,一次性被放逐。”
她在博里写道。
离婚的真正面目渐渐清晰。
她一点点地看见它撩开了面纱向他们走来。不美丽也不狰狞。只是冷静冷酷的真实。
第八章 刹那回头
他依然没有回来,似乎从此消失。
假期很长。这个曾使她甘愿教书的唯一原因如今竟也成为一种折磨。
那天便带了孩子去农庄玩。
很好的天气。阴凉,雨后清新。车子驶过,忽然看到车窗外闪过一片荷塘,又倒回去。看粉荷俯仰,绿叶凝珠。同去的一家人是生意场上的人,外表平实,没想却亦清雅。
于是不再后悔答应了这个邀请。快乐其实从来不预设,女儿的笑声一阵阵传来,荷香愈浓。空气中蒸腾的水气触在脸上,很真实的愉悦。
说是农庄,却集生态园、游乐场、水乡风情于一体,融合得很大器。
与女儿一起在一个人工湖里踩水车,看黑天鹅在水面弯出优美的弧线,白色的鸭子摇摇摆摆地游弋。
水车的巨轮是鲜亮的橙色,有绿色的顶蓬。湖边有一排巨大的海盗船。层层叠叠的船帆,纵横交错的桅杆,水上倒影斑驳。
“妈妈,我很开心。”
女儿搂着她的腰,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其实容易满足。能给她的太少,只有抱得更紧,让湖光山色的暖意映入她孩童的梦。
每个学期都带学生去旅游,很少见到山水,都是红红绿绿的机动游戏。回来照例要写春游秋游的作文;,在那些明媚的笔触下,照例通篇找不到季节的影子。这里起码有水有树。还有大型的动物表演。
坐在仿丛林布景的大剧场里。第一次看到未完全驯服的老虎狮子,不情不愿地走位置,跳火圈,傻里傻气地双足走路。然而时时不忘怒目以示,伸着爪子试图抓落驯兽师细细的银鞭,血盆大口低吼着。
最后的野性。最后的骄傲。最后的挣扎。
无端想起《小王子》。
“如果你驯养了我,那我的生命就会充满阳光,我不吃面包,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但是你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你驯养我,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当小王子离开,“那你根本没得到什么好处!”
“不,我得到了好处!现在我拥有麦子的颜色了。”
——那只等待驯养的狐狸动情地说。
眼前的这些森林之王,也许知道是太功利的驯养,所以不情不愿,挥舞着曾不可一世的巨爪,愤悒着。然而虎落平川,最终总会麻木。无奈的何止是人。表演完毕,舞台一侧开了几个小门,这些庞然大物身子一缩,屈辱地消失了。
而她,羡慕那只等待驯养的狐狸。卑微,却充满希冀;失去,却无限感激。
回来时天色还亮堂。车子送到楼下。女儿的兴奋仍溢于言表,曲着手指张大嘴巴模仿老虎,母女俩在花园里追逐。
“鸡蛋花!”女儿惊喜地在树下捡起一捧落花,放在鼻前轻嗅。
“妈妈,送给你。”“谢谢宝宝。”她蹲下来郑重地接过那一朵朵粉雕玉琢般的精致。
索性躺在草地上。透过树叶看分割得细碎的蓝天。生活其实可以过得简单健康,也许要求还是太高了。生活没有想象中沉重。
明天开始好好规划,带孩子晨起跑步,下午从幼儿园接回来后要陪她做游戏,看书……
在没有后悔之前做一个称职的妈妈。
做了晚饭,哄孩子吃饭洗澡睡觉,感觉心情平静,坚强便成为可能。
自己也洗了澡换了轻薄的睡裙,在阳台上吹风。坐在花架前,玻璃桌一阵清凉。以为可以就这样接受。离散。
“笃笃笃”,夜已深,门外有人轻叩,几分不确定。
门开处。他竟是回来了。
在消失了一段日子后。
她没看他,走开了,只轻轻撂下一句话,“行李就在那里。”窗台上,那橙色的袋子触目。涨鼓鼓的。
良久,他缓缓说,“不走了。”
有一刻钟她没有任何反应。靠在落地窗前。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哗竟影响不了这里的寂静。
他仍倚在门口,像是等一个宣判。
半晌,她轻轻地把他推到厨房里,抽出一把水果刀。刀尖在他胸前轻轻滑过,白皙的皮肤,倏的渗出血来。想要竖着再划一刀,但看那血鲜得似乎虚假,蕾丝花边似的参差着散开,怔怔地,把刀放下。
他没有躲闪,只是看着她。
又把她拥入怀里。血渍印在她脸上,倒像是她受伤了。
……
只有直面离开,他才会考虑取舍。但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正如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一样,离婚也远非两个人的事。不管怎样,又一次接受了他。
当她已把他的家人当作自己的家人,不知不觉从那年一直延续到今天时,她又怎能一下子把他或者把自己摒弃在生活的外围。
就算是一个责任,为当初的选择负责,如果一定认为她做得还不够好。
尝试忘却,漠视,尝试相信未来。
人生固然是有限的,不见得每一次冒险都会成功,不见得每一个等待都有意义,但是花开花落自有时,如果它还在枝头摇曳,不妨当作是春天。
不习惯争取些什么强求些什么,不喜欢那些精疲力尽之后的索然,但他还愿回来,还愿承诺,还愿努力,不妨静看他的挣扎。最后的手势。
看着他胸前留下的细细的刀痕。知道时光会过去,那痕迹也会过去,但是希望他知道,不是每一次回头,都会有如此坚忍的克制。
很认真地努力生活,不涉及伤痛。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方向。别回头。像个属虎的男人。
她想,给七年的相守一个最后的时限。已经等了四个月,那么再来一个月。生命不会在这一个月的守候中彻底陨落。好吧,再来一个月。如果一定要什么底线。
没有想象中的憔悴,远在家乡的姐姐和堂姐来看她,一下子放下心来。
说是瘦了一些,但显得眼睛大了起来,也还精神。其实一直放心不下来,妈妈便催了姐姐们来看她。
和姐在一起忽然就忘了这段日子的疲惫。记得父亲走的时候,她怀孩子才五个月,赶回去奔丧,扑倒在灵前。三姐弟都隔好久不见,一边悲痛,一边互相打量着,连同父亲连同那些远去的时光,一起在彼此的眼眸里辉映。
长大后就各奔天涯,长大后就常常是春节才见上一面。
只是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好,不让彼此担心。
直到这段日子,才忍不住。弟忽然像定期给老妈打电话一样,不久就要问问她的情况。有时是她打电话过去,他挂了又打过来,知道是为她省钱。
很活泼的人,小鸟般一屋子都响着姐的啁啾。衣食住行都在利索的筹划中进行着,于是她又像待嫁时,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三小姐。毕竟从小在大家庭里成长,那种热闹与喧哗,让人生热乎乎的,生出无限欣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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