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班生。她没有说什么,走过他们的位置,一直到讲台边上,她停了下来,在黑板上写上了“周周”二字,娟秀的二字赫然地打击了我所有的神经,我懵了,盯着她看。
她浅浅的和蔼可亲的笑容,柔顺的长发。我差点没有认出她,她是我的姐姐,没有错!我站着一直没有坐下,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全部的目光都在我的脸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坐了下来。
周周一点都没有惊讶,她看了我一眼,就开始介绍起自己了,她将是我们新的英语老师。那个下午就是这样过去,不带有一点疲惫,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是我和周周见面的方式,是一种错愕,还是一种惊喜。
我没有看其他人的目光,我的注意力都在我姐身上,她的突然出现是那么地令人记忆深刻,深刻到后来嘉伟和我说起那天她的表情的时候,我是很茫然的,我一点都不记得她的表情是什么了。
我一直处在懵懂的状态,不知道她在讲什么,直到下课后,她走过来叫我一起回家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她分明也有惊讶的神情,她后来告诉我她是想给我个惊喜,她以为我会和她在一个学校里,但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教我们班的英文。我们抱着书本坐上公交,这是第一次和周周一起坐公交回家。这个时候的我已经高出她一个半头,是个男子汉的样子,她变得小鸟依人了,不再是那个比我高一个头的姐姐了。但是她还是那样阳光满脸,好像什么都不会让她气馁一样,她足够坚毅地说,你的学费我帮你交好了。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的!姐姐,你帮我好好照顾妈吧。
母亲的喜悦自然是不用说,周周一个劲地和她说话,从饭桌到里屋,她们没有停过,那一刻,我顿时发现母亲的病好多了。
其实我一直瞒着周周,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是胃癌末期,她长期不吃早饭,而且多是汤水送饭,多年这样的辛苦把她折腾得不能下床。有的时候她会抚着胃疼痛难忍地蹲在地上,那个时候我只能是心疼,帮她冲好热水袋,给她放在胃上。那都是没有钱的祸,要是有钱,就不会拖到不能治。她一直不让我告诉周周,每次给周周写信都是要我写上“母亲身体结实,勿挂”。她就是要姐姐好好的,她还不让她回来,几年都不让,她说车票贵。
母亲慌乱地看着周周,她下床做饭,动作麻利,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还躺在床上的病人。周周一直就比我聪明,她早就已经看出端倪了,只是一直憋在心里不说出来,我知道她会来问我,我也准备坦白所有。
我们一起在骗母亲,周周还是装作不知道,但是周周晚上来找我说话的时候就在那儿哭,她说咱妈一辈子怎么就那么的苦。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上辈子都是坏蛋。
母亲并没有再活多长时间,她走的那天,我和周周都在学校,周周下班回家叫唤妈妈,但是她不答应,只是睡在那儿,安详地走了。
那是我参加的第四个葬礼,在我的大一的尾巴上,所有的一切都像个尾巴一样,剪断了或许就等同于和过去一刀两断。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终于永远在一起了,他们葬在了一起,至少不孤独,而我觉得自己还是孤独,虽然周周在我的身边,但是我发现我依然觉得孤独,那样的孤独是从心里面出现的。
我和周周并没有告诉别人我们是姐弟,包括嘉伟。但是我告诉了周周,那个嘉伟就是以前的那个嘉伟,那个阳光明媚的小男孩。她先是惊奇,她的惊奇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来得太突然,而且感觉不可思议,当然她对那样的大个子多少有些恐惧。
周周对那样的男孩子看得多了,在大学里她也是那样受人注目的学生,很多人追,只是她一个都看不上,她对那样高大的男生很恐惧,她也很不理解,那么多女生会在篮球场上看到帅哥尖叫,她只告诉我,帅哥不能当饭吃,这就是现实。
我没有周周那么现实,但是我们都一样单纯并且善良,这是我认定的。我们从来就没有顾忌,甚至亲密地拥抱,我们觉得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样却引起了骚动。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甚至对我不理睬还在后面笑我,说我勾引女老师,还有人说我表面上冷如冰山,其实是喜欢女老师。那些原来被我拒绝的女生现在板起另一副嘴脸,不再如同原来那样地温顺,她们本性里的嫉妒被一一挑起,她们变成了我陌生的样子,说实在的,这是让我厌烦的,但是我不想去解释什么。
寝室开始没有人理我,包括嘉伟,他突然用蔑视的眼光看我,敏锐和贤达当然更是乐意看见我这样,他们垂涎的班长位置好像已经在和他们招手了一样,他们的战争又要再一次上演了。但是在他们战争以前,是和我的战争,这个时候他们紧密地团结起来。
而对于嘉伟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的眼神为什么是那样,他也如同别人一样。他不理睬我,坐在我的对面吃饭的时候,也不看我一眼。完全漠视我的存在。
当我和周周被请到教学部的时候,主任严肃地看着我们俩,她的训话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但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只说了句,我没有错,执拗如同当初我不肯剪头发一样。我受够了,我们是姐弟,但是我不愿意说出口。我跑了出去,我听见周周在叫我,她没有追出来,我一直跑,一直跑,我要离开,甚至逃跑,我要出去住,我受不了寝室里那样的气氛。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我被他们当做罪犯一样看待,我本不想和他们去计较什么,所以我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我找到一个新地方,收拾好东西,把那个月的生活费全部交给了房主,那是我所有的钱,我竟然再没有一分钱去买一张床,也没有一分钱解决当天的晚饭。我呆坐在地上,看着那个老女人拿走我最后一点钱,离开,离开的时候她还特别交代,下个礼拜记得准备钱。
关门,声音如此刺耳。
我还是习惯躲避,从小的“藏”的心理一直没有改变,弱小的自卑感还在,一直纠缠在我的生命中,所以我只能选择一个人躲避,一个人舔伤口,如一头受惊的困兽。
那个晚上我没有睡着,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住,我是闪电地离开,没有和谁交代。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我,还是会一下就冲出去,我不能忍,我还是幼稚地选择逃跑。那个晚上我又想起父亲,他眼睛里全是温暖,他要把我教育成为一个男人,但是到现在,他离开我以后,我还是像个孩子,我还是会哭。我睡在地上,裹在被子里,想着过去,我多希望能活在过去。
闹钟敲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阳光一片,这是个没有窗帘的屋子,所以太阳就直直地洒下来。我住的寝室背阳,一年四季都看不到阳光,感觉阳光是那么久违。
我直接去上学,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感觉一切都无所谓,让别人说去吧!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睡着的了,我只是记得有几个人在我耳朵边说着什么,声音很清楚,虽然很轻。他们说,你要坚强,像个男子汉,一切都会过去。
真的是过去了,班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他们已经不再议论我。我一个人坐在最左边的位置,很早到的,我霸占了一块地,不让谁接近。但是嘉伟坐了过来,袋子里是包子还有牛奶,他给了我一袋。他说,你一定是没有吃的,我买了双份。他突然变了,和昨天的他完全不一样,他变得和气了。我对他笑了笑,互相敲了敲肩膀,又开始笑,那真的过去了,我相信一切会完结成一个痂,而且是那种会脱落的痂。
嘉伟告诉我离开后的事情,周周没有拉我,没有哭泣,她甚至在学校的教学部大笑,她猖狂并且坚强。她直接说,那是我弟弟,亲弟弟,你们可以去查。
原来她的骨子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液。她也摔门而去,而嘉伟就站在门口,听到了一切,那是让他震撼的事情。
他还是想起了一切,就是那些小时候的记忆,我们内心埋在五岁那一年的记忆。他只是以为我仅仅是个和小凡一样的名字的周凡,因为我已经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他记忆里的我,还是五岁那个黑色干瘪的孩子,比他矮上整整一个头,他很难想象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们坐在球场的台阶上喝啤酒,打篮球,打到我们两个喘不上气来,就直接躺在地上,和地面最近距离地接触,热烈的汗水欢欣鼓舞地流动,全身都欢畅。我们终于在多年后相遇,兄弟或许真的有今世没来世,我们注定要做这一辈子的兄弟。
嘉伟被带到我住的地方,就在学校的附近。不大的房间,窗子却很大,有独立的卫生间,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嘉伟叹了口气,他问我为什么不回去住,我觉得好笑,他住了那么久,却还没有发现寝室里的气氛。
他的确是被父母保护得无微不至的那种人,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以为是好的。
我没有和他说什么,我不希望在他面前去说什么坏话。我只是说,你要好好地照顾好你自己。就是这么干净的话,谁都不能完全帮助另一个人,很多的时候就是需要靠时间,就像我没有钱,嘉伟也不会主动借给我,但是他会陪着我去各个地方找工作。我们在报纸上画圈圈,要找到那种和我的时间刚好搭配的工作很难,好在我在外面住,所以我可以依靠晚上的时间工作,但是每天白天的课程却折磨得我一塌糊涂,我知道自己不能输,我很努力地读书。我没有把我在外面打工的事情告诉周周,我们偶尔见面,因为她已经不教我们了,她改教了别的班,这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不愿意给我带来什么困扰。她只希望我好好地念书,所以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