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扳手很重,很重。外面的那个女子在喊我的名字,她还是叫我小凡,带着些焦急还有高跟鞋蹬地的声音。我开门,她低头,问我,可以进来吗?我让开路,她进来,门啪地关上。嘉伟没有看她,还是看自己的书。我们三个人又是僵局,又是沉默,没有人开始说话了。
水烧开了,鸣叫不止。嘉伟拔掉了插头,我们一下都回过神。我突然发现今天的缨子不一样了,她穿得很时髦,不是学生装束,她的头发被烫成了大波浪,还有耳朵上的洞,被好多水晶遮掩,那是她的样子吗?和我原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到底哪个是她?
她的后面站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掩盖住了右脸,那是温健。我说,你怎么也出现在这里。缨子没有解释。她拉着我和嘉伟说,我们走。我们被她拉着,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坐上车,温健就这样被她带到D吧,D吧开在遥远的中山路上,地方很大,灯光是暗暗的蓝色,狭小的门口两边站满了女生,她们精致小巧,都是尚未发育完全的女孩,脸蛋上却有着和缨子一样精致的妆容,腰部别着一只只小小的包。
缨子好像和这里的人混得很熟,他们都亲切地叫她缨子,叫得很顺溜,她俨然是这里很出名的角色,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她,她带我们坐在二楼的某个位置。
一楼的舞池,有人在摆弄着自己的肢体,在一只钢管前搔首弄姿,那个女人有着和缨子一样精致的容颜,她们年轻的容颜被压盖在厚厚的粉底下面,她们年轻的身躯在那里没有感情地扭动,我觉得那是可怜的。有些人喜欢站在墙边的高台上恣意摆动四肢,摇着头,还有人站在桌子边上,摇摆躯体每个部分。凛冽的闪光灯冷冷地照耀,耳边是喧闹震动的音乐,我和嘉伟像傻子一样被缨子领着。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连我们无比熟悉的缨子都是陌生的。
缨子给我点了两杯酒,名字我不知道是什么,是带着微微蓝色的液体。她说,这是她最爱的酒精。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她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嘉伟在一旁也是不吭气,一句话都不说,他分明还是在观望,他觉得这根本不关他的事情。
缨子说,她要下去了。时间快到了。我看了看表,10点。
她挤过那些拥挤的人群,伴着躁动的音乐,一直向前,向前。我一直盯着她看,她手上的那只蝴蝶被她用光亮的粉盖着。她没有回头看我,自顾自地走着,我看了一眼嘉伟,他也一样盯着她看。我说,我们还是好兄弟,真的,还是,但是请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爱的是你,早就是你了。他看着我,不说话,低低地沉下眼睛,他不敢看我,他没有给我答复。
舞池强劲的音乐响起,很扎人的声音传到耳膜,我下意识地蒙住耳朵,但是没有用,声波用它独特的方式轰炸我。DJ在炫耀,他大声地喊叫:举起手来,和他一起晃动手臂。他的声音里带着某些暧昧的气息,他在介绍,今天的舞者是我们美丽的缨子。没有错,他是叫缨子,名字混着酒气扑过来,我拼命让自己清醒,我拉着嘉伟,问那个女的是不是缨子,嘉伟很奇怪的表情说明白了一切。
那个女孩子站在舞台的中央,站在冰冷的钢柱边上。眼睛上有耀眼的亮片闪粉,彩妆压在厚厚的粉底上,颧骨上的腮红是浓烈的红色,唇上水润的浅红,她站在舞池中央的台子上,扭动漂亮的身躯,那样的身躯没有一点感情地摆动,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冰冷得如同我们喝的饮料,寡淡,滋味浓烈却没有任何的回味,过了,就是过了,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这一定不是真正的她,我相信缨子不是那样的女孩子,绝对不是,她有什么瞒着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她要我们彻底地断,决绝的。
温健走了过来,坐在我的边上,给自己拿了杯红色的酒。他说,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现在的缨子,皮子哥的女人。我问他,为什么不带她离开。
他说,缨子不愿意和他走。
没等我说完,温健敬酒,他告诉我,以前一直都只是个误会,缨子在他出狱那天,告诉了他所有。我想问他,究竟是怎么了,但是舞曲突然停止了,温健说他要走了。
还没有等我思考太多,她已经退出舞台,来到我们面前,她的脸蛋上满是笑容,显得很得意,她说,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不再是以前你们认为的那个单纯的女生,从再一次遇见你们时我就是这样,我一直在骗你。
她边说,边取出放在身上的药丸,白色的不带一点杂色,她吞服,混着酒。我问她,那是什么,她笑着说,是可以HIGH的东西。她说完就跑到楼下的舞池里,和认识不认识的人疯狂,就是疯狂,任意地疯狂。我下去找她,但是我根本找不到她,她摇晃着头,我只能远远看着她。她变成一只鱼,游动于这些人群里,我只能观望她,却抓不到她,虽然她就在我的面前,我第一次觉得我和她离得那么远。我很努力地试图想为她做点什么,我看着她不停地摇头晃脑,但是我发现我只能这样看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而嘉伟跑了过去,他穿过人群。
嘉伟抓着她的双手,把她拖出了舞池,带她去了洗手间,用水泼她,把她的头用力地压在水池里,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来,他才把压着的手松开。可是缨子的头还是不停地左右摇晃,嘉伟扇她巴掌,一直没有停,就连她的嘴角溢出血液,他也没有停手。我站在后面看不下去了,抓住他的胳膊说,够了。
兴许是这么一叫把她给叫醒了,她瘫在地上,一脸窘态。我们三个又没有人说话,洗手间围观了许多人,大家都不敢进来,直到有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进来。我觉得眼熟,却不记得在哪儿看到过。他抓着缨子的头发说,还不出去跳,到你了。缨子挣扎了几下,嘉伟和我想上前,却被十几个人围攻,缨子转过头说,皮子哥,算了,他们是我的朋友,饶了他们吧!我这就去跳,马上就去。她跪在地上,边说边擦掉嘴角边上的血迹。她在哭泣,我听见了她哭泣的声音,我的脑子开始混沌,冲了过去。
我被十几人打,我渐渐失去知觉。最后她的声音越飘越远,渐渐听不到了,我身边的嘉伟叫我的名字,但是也慢慢听不到了。
醒来的时候,我还只是看见了周周。周周看着我流眼泪。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她哭,我让她难过了,我的姐姐。她摸着我的脸,心疼地说,你怎么就那么傻,你不是说你不爱了吗?你应该干脆地结束。我想摇摇头,却发现我的脖子不能动,我对她笑笑,我问她嘉伟怎么样了。
有个男生调皮地说话,不在我的前方,而是在我的左侧,他说,他还死不了。然后笑,他和我一起笑,好像跳一场华丽的舞蹈一般。我们太久没有这样笑了,我问嘉伟,缨子怎么样了。嘉伟说,不知道。他回答得干脆,我忘记了他也和我一样被打,昏迷。
周周说,是缨子打电话给她的。周周对我说,忘掉缨子吧,一切会过去的。我点头。或许一切真的需要如此。
没有缨子的日子,我们还是我们,甚至我真的以为是可以忘记一切,我们可以安稳地度过最后的两年。我们的生活还是很忙碌,打工,上课,而且还要过英语四级,班上已经有很多人过了,但是我和嘉伟却没有。周周一有空就来我们住的地方,帮我们打扫,补习英文,可是我基本上都不在,晚上要打工,很晚才回来。
最后变成她单独给嘉伟补习英文,嘉伟的英文突飞猛进。
连着几天,他不断地背英文单词,我们的生活一如往常,我们极少再聊各自的感情了,而那个D吧,我们也再没去过。有好几次,我和嘉伟出去压马路,逛到那儿附近,到了那儿门前,都没有进去。我的脑海里会闪过缨子流着泪的脸,我试图去忘记那一段感情,那是一段笨拙的爱情,不是吗?我问嘉伟,嘉伟不说话,他只是跟着我,他乖戾地跟着。
12月的时候,我们大三的第一个学期快要结束,同时也是我们四级考试的最后一段日子,所有的人都在紧张地准备。而周周到来的次数多了,有的时候晚上太晚,就睡在旁边的地板上。她越来越像我和嘉伟的姐姐了,只是嘉伟对她的态度比较冷漠,而她对嘉伟也是相敬如宾。我怎么也不能联想到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直到嘉伟的父母盛气凌人地到来,她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这一次直接进了校长办公室。
他们是不能忘记上一次,校长是如何地大公无私,如何地数落他们的。这一次,他们完全是来报复的,同样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带嘉伟走,他们想给他最好的,而什么是他最好的,他们心里的那杆秤已经悬挂了20年了,但还是歪斜得不成样子。
他们的脸上是庄重甚至是美丽的,但是他们的口气却是可怕的。他们坐下来,喝着茶,把一本绿色硬皮笔记本放在校长办公室里的,声音清亮地落在桌子上,校长边翻开,脸上边露出难看的颜色,而嘉伟的父母却是面露喜色,好像有什么阴谋一样。
请允许我把时间稍微拉回来,拉到几个礼拜前。大概就是两个礼拜前,晚上12点,敏锐敲门,我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儿,但是还是让他进来了,因为他全身湿透,外面的雨水已经漫过楼下一楼的台阶,学校附近总是在这个时节里涨水,只要一点点的雨水,就会涨起来。
敏锐进来的时候慌张失措,他全身都发紫,脸色很难看,兴许是病了,我和嘉伟留下了他。第二天,我们都很早离开了,他叫不起来,索性就让他再睡一会儿,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给我们留下了个字条,上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