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聪明,你的反应和观察也够敏锐。我的确是没说过我为什么当兵,或者说为什么我的父亲逼迫我去当兵,但……的确,他有他的考虑,而在那个考虑里,我……”
看他说得吞吞吐吐我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你爹想利用你?”说的有点象是奸商之间的互相勾结,但我的脑容量有限,也实在是掏不出什么象样的词汇来形容。
他点头。
我来了兴致,看了这路子还真猜得不错,接下来就要看找什么突破口才能把他的问题解决,也能让我再一次看到那个没有忧愁的如画背影了。“什么意思?哪有爹会利用自己儿子的?”我嘿嘿一笑,改变策略。
他也了然一笑,但笑容里有丝苦涩的味道,“他打算让我进军校,上头有个将军是他从前的长官,我父亲说以我的身材和容貌博得那位将军女儿的好感绝对不是问题……”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就垂了头。
我听完,浑身一凉,看着他,突然觉得好悲哀,这就是如画背影所处的世界么?这就是他那个世界里头的规则么?凭他身上的一股傲气,凭他曾经跟我说过他的世界里绝对不容许他人去侵犯,他有他的自私和想要保有的东西,他绝对不愿意自己的命运被别人左右吧?!
我曾经问过路蒙蒙关于水墨画的问题以及水墨画的文化载乘,她曾经仔细想过之后这样说过“你道为什么无论是中国人还是老外都那么喜欢中国的水墨画,那是因为水墨里、黑白间,轻轻晕染就会或山或海,或动物或鱼虾,但,终究透着悲哀,淡淡的,并不浓,意境却已经淋漓尽致,如同水乡石桥上穿过细密雨丝轻盈漫步的少女,明明神情是活灵活现的,明明脚步是轻灵跃动的,但就是透着淡淡悲伤,悲伤不是情绪,它是一种境界,在雪白宣纸上任墨迹渲染晕开,水与墨就将那张原本的一张白纸填上了各种意境,或大气磅礴或小桥流水,这是一种无法摆脱命运的悲伤,无论它是否愿意,它都将作为宣纸存在着,而它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被水和墨晕染上或浓或淡的色彩,形成意境。”
这段话,我记忆犹新。不,可以说是永世都不会忘。看着眼前的丁染墨,看着懊恼中的丁染墨,看着尤想挣扎但却无力逃脱自己命运的丁染墨,我也道出了上面这段路蒙蒙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听过之后,他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身体靠着墙,拿着我的大衣的手垂在地上,红润的嘴唇似乎也刹那失去了色彩,“染墨,染墨,终究是逃不开这种命运的吗?”他很小声的咕哝着,带着少年的悲哀。
“想逃开这样的命运吗?”我问。
“想,非常想。”
“是吗?我曾经想过,被人踩在脚下当成蝼蚁一般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最差也就是烂泥一块,最坏也不过是死亡而已,不曾光鲜过也不知道光鲜的滋味,可努力了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没有什么好失去,所以就不用患得患失,也不用瞻前顾后,可以置死地而后生,也可以选择背水一战,就看你有没有那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说完这话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我那点文学造诣全在今天晚上爆发,如果语文老师还说我不可教也那她就太没眼光了。
我没把话说完,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也许想反抗,但你却无法反抗,因为你根本不曾知道什么是一身烂泥,根本不知道被人践踏的滋味,你的自尊是由于你生活的环境造成的,那样的自尊我没有,是真的没有,因为我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差距,从小就知道差距在我的生活里意味着什么,并非简单的吃食和衣物的好坏问题,而是种在根里的社会和环境落差。也因此,我是滚着一身泥长大的,什么样的小混混都见过,什么样的不公平都见过,什么样的人模狗样都见过,更什么样的男盗女娼都见过;可你不一样,你如果对你父亲的安排感到矛盾,说明你是留恋那个环境的,舍不得抛弃那些身外的东西,也舍不得让自己一身的烂泥。我不能怪你,但我也不会赞同你。跟我是否欣赏你那道如画背影无关,我只是觉得那道如画背影真能成为少有沾染世俗的一段回忆也算不错。我不会根据一个人的行为来判断他的好坏。
去你的梦想之地流浪
也许少年时不知愁,也不懂得那些个道理,但我见过太多为了利益而牺牲自己的例子,所以,未来无论他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只有赞同和尊重,这大概跟我所处的环境和所见所闻有关,与什么正义还是邪恶,什么好人坏人的评判标准没有一点关系。
因此扔下这番话后,我倒轻松了,至于他能不能轻松,我却不得而知。
是,我的确很轻松,因为我知道我跟如画背影的差距,更清楚的了解到了我们都不再是青涩少年时,社会环境和周遭人对自己的影响也开始逐渐显露,我的社会课程修得更早一些,但对那些刚涉入半个社会,还懂得一点人情世故的少年人来说,现实的力量的确够残酷,足以摧毁一个人原本的价值观和道德观。
如果说,丁染墨的父亲是第一个在他那张透白纯净的宣纸上落下墨点的人的话,那么恐怕我就是第二个了。是我,是我告诉他现实是残酷的,是我告诉他选择满身污泥是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的,是我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勇气并坚持到最后的,是我断了他那句“想,非常想”的。我不要他有任何执念,也不想让他吃苦,这个世界想跌得满身泥的人几乎没有,就连我也不想,就连我这个卖菜的都想去“上头”看看所谓的红头文件,但,我知道,那种生活根本不适合我,我不是坐办公室写领导讲话的料,但就连象蝼蚁一般的我也是想要抗争的,我清楚的告诉他跌得满身是泥之后的落魄和惨淡,只为了绝了他的“非常想”,不要跟命运抗争吧!连你的父亲都说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卖菜的,跟我混在一处会出问题的,再说,我只要看着你的背影就已经很满足了,别的已经不想了。所以,回到你的世界里,回到现实里也没什么不好,也许你的那个她会是个完美的女生,会是个非常体贴并爱你的人。既有权势又有美人,我看不出哪里不好……
所以,丁染墨,让我帮你抉择这种事本身就很自私啊,难道不经意就不会伤人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也有私心,我的私心也突然泛滥,也许会将你拉入一身泥的地狱里去啊,那样的你,别说是你,连我都无法想象。
你要如何抉择呢?你打算怎么做呢?
听从你父亲的安排吧,只要理智还在就应该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知道回到家之后我把小猪扑满摔得粉碎,把里面所有舍不得花的零用钱都拿了出来,然后放到口袋里。
第二天上学,我去还丁染墨借我的数学书,将一张纸条夹在了其中露个头,让他清楚的看到纸头。他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我,然后收起书什么都没说就回了教室。
周五下午放学很早,我早早就来到学校拐角处,不一会,一个挺拔的身影也从学校里走了出来,朝这个拐角而来。
“你约我?什么事?”他道。
“带你去个地方,走吧。”我也不等他说完,拉起他就跑。
他被我拉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跟了上来。
我拉着他去了火车站,买了两张车票,突然有种离家出走的感觉,“你敢不敢跟我走?”我回头问,拿着那两张车票看着他。
“有什么不敢?”
“呵,不怕你爹找你麻烦?”
“他?昨天回去之后我是在我同学家住的,也没见他找过我。”他笑答。
这个答案很让我感到意外,我也一笑,“那好,先说好了我也不怕。咱们马上就走!”
“你、你父亲呢?不会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我已经给他留条了说我在路蒙蒙家住两天,路蒙蒙也跟我统一口径了。走吧,火车要开了,我们要快一点了。”
“我们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拉起他转身就往入站口钻去。
返城打工的人很多,火车站里到处是人,很快我们就找到了我们要上的车次,几乎是我们一上车火车就开动了。
车厢里的人更多,气味难闻,我有点抱歉的道,“不好意思,我……我只有这么多钱,只够买两张慢车的车票。”如果我有钱,能坐卧铺或快车,他就不用挤在一群人中间了。
他就笑,“没关系,反正很少出门,这样也不错。”
我们找到座位,我把书包里头天晚上放进去的食物拿了出来递给他,刚才一跑动再加上是吃晚饭的时间,想必他一定饿了吧?!“这个给你。”我把压得有点可怜的面包递过去。
给他的是果酱面包,而我自己则干啃着白面包,递给他一瓶可乐,我则喝着倒进矿泉水瓶里的凉白开,不是我想苦,而是,实在是经费有限,而我又不忍心看着他受苦。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包和水,又看了一眼我的,“我们交换吧!”他道。
“诶?不用了,我不爱吃带果酱的面包,而且,听说喝可乐容易得牙病,我的牙齿本身就够不好的了,你就帮帮忙,将就一下吧。”
他默默的接过东西,沉吟了半晌,然后才拿起来边吃边喝。
吃过晚饭我又跟他聊天,而他多数时候是盯着车窗外不停越过的电线杆发呆,聊到最后我的话题也渐渐少了下来,于是也看着外面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和窗外逐渐转绿的原野。车窗上朦胧的罩着雾气,渐渐的天色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到了,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