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并不是非常认真地调查收视率,尤其是地方电视台,购买播放权,主要是看宣传,宣传说好,就买,推销人员善于公关,要害人士打点得愉快,就成交。
过路接到参加开机仪式的请帖.颇有些犹豫和惊慌,没几天,老王又打电话过来,他仍然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拒绝。这时候,他的太太李冬青已从德国进修回来,过路做贼心虚,怕太太看出什么破绽,为李冬青忙里忙外,百般柔情万分恩爱。李冬青只当是小别胜新婚,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她是个事业型的女人,毕竟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感觉良好得不相信自己已经回到中国。她看什么事都有些不顺眼,嫌家里乱,嫌宿舍区脏,嫌马路上人多,嫌中国电视屏幕上出现的外国人,不像她所熟悉的外国人。刚回来的那几天,她处处感到不顺心,把女儿从自己父母那里接了来,小姑娘似乎并不是太喜欢她,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一下子让她和外婆外公分开,反而有些不习惯,因为外婆外公很宠她,不像李冬青那样动不动就讲规矩。在国外的时候,每当看见别人的小孩,李冬青就有些思恋自己的女儿,尤其是看到有些在国外定居的中国人的孩子,德国话比中国话说得还好,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总觉得要是自己的女儿也能这样多好,回国见了女儿,兴致勃勃地想教她说几句德语,女儿根本就不肯认真学,倒是看了电视上的德国鬼子,行纳粹礼,一学就会:“嗨,希特勒!”
快到日子,电话又来了,这次是钟秋亲自打来,告诉过路一个消息,黄文因为已经接了别的电视剧任务,不能参加这边的开机仪式,因此希望他作为编剧,最好还是能去捧个场。钟秋知道过路的妻子刚从国外回来,让他带着老婆女儿一起去,在水边山庄住上一夜。过路便和李冬青商量,他一听说黄文不去参加开机仪式,胆子陡然就大了起来。
李冬青生来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一个人在德国时都寂寞死了,刚去德国时,还有一两个德国男人喜欢异国情调,试图和她调情,后来大约看她不是那么开放,保护自己的贞操,就像保护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就又去找别的中国女人。李冬青虽然从不肯承认在德国有什么不好,然而事实上也说不出有什么太好,真要好,她也用不着回国。现在有这么个机会,她很愿意去凑凑热闹。过路原来想推托的借口,是太太刚从国外回来,不想和老婆分开,现在既然是让带着太太去,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因为人多,那天是坐一辆大客车去,过路早早地就带着太太和女儿到集合地点。尽管在德国待了很长一阵,李冬青容易晕车的毛病,仍然没改变,早到集合的地方,可以早上车,占个好位子。可惜他们太早了一些,到了预定时间的半个小时以后,人拖拖沓沓还没有到齐。负责清点人数的杨卫文一遍遍地数着,每数一遍,就一本正经报出还缺几个,终于到了只缺一个人的地步。所缺的这位是电视剧中的二号男主角,他不来,这车还真没办法开。二号男主角是一位北方演员,人昨天就到了,今天说是去看朋友,老朋友难得一见,活生生地把时间给忘了。这边久等不来,只好四处打听他朋友的电话,拨了无数个有可能性的电话,终于问到了这位朋友的手机号码,然后一遍遍地接着拨,总算通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接了电话,问是谁,有什么事。
二号男主角匆匆坐出租车赶来,火烧火燎地上了大客车,连声向一车的人道歉。大家等得已经失去了耐心,没一个人愿意理他。过路的女儿临开车,又要去上厕所,她这一带头,引起连锁反应,你来我去,又耽误好一阵。杨卫文气势汹汹地说:“早干什么了,现在才想到上厕所。“大家都不理睬,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不过是跑腿的,而且脑子肯定不好使,因为他数起人来,永远是从头开始数,数过了一遍,紧接着就呆头呆脑地数第二遍。到正式发车的时候,已经比原来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李冬青气得直摇头,说要是在国外,这么耽误别人的时间,非打官司不可。邻座的人不知道她是刚从国外回来,觉得她说话太夸张,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开机仪式短得不能再短,也就是发布一个消息,拍几个电视镜头。领导从大到小,挨个说几句祝贺的话,然后散会,然后吃饭,然后走人,各奔东西,又一次匆匆往家赶。
很多记者赶来赶去,就是为了发条消息,领个红包,个别擅写花边新闻的,捉贼似的拉住男女主角,胡乱套几句话,回去再抄一些别的资料,便可以敷衍成一篇报屁股文章。
反正现在有传真机,上班的时候,趁领导不注意,取一个稀奇古怪的笔名,往各家晚报发传真就行,能用就用,不能用,扔了也不可惜。新闻发布会以后,热闹一时的水边山庄,顿时像电影院散了场,冷清了许多。除了剧组人员,该走的都走了,过路夫妇因为安排他们第二天要给演员上一次课,被作为特殊嘉宾留了下来。
钟秋为了剧本中的一些局部小问题,到过路的房间里跟他商讨,谈完了,便和李冬青聊,说一些德国的事情。钟秋去过法国,去过意大利,还去过西班牙,就是没去过德国。李冬青因此和她大谈德国在欧洲的特殊地位。她觉得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德国人和法国人是最优秀的,法国是个充满艺术的国家,而德国却充满了哲学。过路在一旁插嘴,说一个国家充满了哲学,这太让人感到生畏。李冬青说:“德国人的哲学是不让人害怕的。“过路说:“算了吧,我读书的时候,听到黑格尔的名字,脑袋就疼。”
在闲谈中,钟秋提到过一次黄文,幸好只提到了一次,过路当场有些不自然。他知道黄文这张嘴是没有遮拦的,很显然,她已经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了钟秋,因为钟秋的表情里,似乎有一种故意回避的意思。钟秋走了以后,女儿已经睡着,李冬青进浴室洗澡,谈兴未尽,一边洗,一边把过路喊了过去继续说话。她问了一些和电视剧有关的问题,又很随便地问女导演钟秋今年究竟多大年纪,问完了,同样很随便地问着,跟他一起合作的女编剧年龄多大。过路心里七上八下,说自己只管写本子,没心思管人家多大岁数。李冬青笑着说,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用不着瞎紧张。
过路说:“我怎么紧张了?”
李冬青已经洗好了,擦干了身子从浴缸里出来,过路想动手,李冬青严肃地打开他的手,说自己刚洗干净,不许瞎碰。于是过路也脱了衣服,跨进浴缸洗澡,一边洗,一边奸笑着对正在穿衣服的李冬青说:“别穿了,省得待会再脱。“李冬青说:“我就知道今天你会不怀好意,告诉你,我今天太累,还是改日子吧。“过路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自从德国回来以后,李冬青对房事,向来是来者不拒,只要过路敢于挑战,她就勇敢地坚决奉陪。过路不知道她这是在德国太压抑的缘故,只当她是受了西方现代思潮的影响,女权意识抬头。李冬青离开了浴室,过路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起来,他想起正是在这个水边山庄,就是在这栋楼里,自己和黄文一起度过了几天疯狂的日子。那疯狂的几天里,过路很快活地堕落了一回。
过路放了一浴缸热水,将自己的身体痛痛快快地泡在里面。李冬青久等不见他出来,便到卫生间里来刷牙,见过路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只管慢吞吞地磨蹭好了,我反正是要睡了。“过路说:“怎么了,你是不是已经等不及?“李冬青很有些来火,满嘴的牙膏白沫朝他啐了一口。过路知道又要说他在影视圈里学坏了,果然她漱完了嘴,悻悻地说:“你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学好,这样下去,我不许你再在影视圈里混。”
第二天,过路夫妇为演员们上课,李冬青先讲。她给大家粗粗地讲了讲德国当代的电视,因为在这方面自己没什么研究,也只能谈印象,而印象又恰恰是最靠不住,事实是她在德国很少看电视。匆匆谈完了德国电视,李冬青又给大家说中国戏曲对西方的影响,她所以要谈到这么个话题,因为知道他们正在拍摄的电视剧中,有中国戏曲的成分。
她的演讲完全是学究的一套,报了一堆大家都不知道的洋名字,最后重点讲到伏尔泰所写的《中国孤儿》,这个剧本是根据《赵氏孤儿》改编的,它的伟大意义在于,在此之前的西方和中国有关的戏剧中,扮演中国宫廷嫔妃的女演员,无一例外地穿着西方贵妇篷开如伞的大圆裙,而表现中国的场景,到处都是法国的道具,《中国孤儿》也许是西方第一部试图真实再现中国社会的戏剧,伏尔泰看了演出以后,曾感觉良好地宣称,观众会发现他们是在中国北京,而不是在法国巴黎观看这场戏的演出。
除了钟秋之外,没一个人在听李冬青讲课。地点是在一个小会议室,大家围着一个圆形的会议桌,正对着过路夫妇而坐的,恰好是钟秋。过路注意到钟秋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她的表情让他想起了黄文嘴里的烟味。由于过路自己不抽烟,对别人嘴里的烟味十分反感,和黄文无论怎么癫狂,绝不亲吻,因为他实在不喜欢黄文嘴里的烟味。过路觉得女人不应该抽烟,或者说觉得钟秋不应该抽烟。李冬青忘记了时间,侃侃而谈,过路坐在那百无聊赖,便想象自己和钟秋发生关系的可能性。既然他已经背叛了一次,再堕落一回,又有什么不可以。他觉得钟秋如果能像黄文一样开放就好了,说老实话,在钟秋和黄文之间,他更愿意选择钟秋,这不仅仅是因为钟秋比黄文漂亮,主要还是因为钟秋比她更有女人味。过路发现自己对钟秋确实存在着一种非分之想,他意识到自己无论和黄文还是和妻子,在莋爱时,都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钟秋。
正式拍摄的第一场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