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的脸变得惨白,好象所有的血,都流失了。他没有再反驳,不同的立场,会有不同的看法,争论与说服解不了几代人的仇。
原来是这样,原来——天翼虽然选择罗密做朋友,却也选择把所有吸血鬼当仇敌。
罗密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冻结。他喃喃:“我们中的多数人,都是希望和平平等的。”
天翼轻声但坚定地回答:“不,大选结果证明,你们喜欢好战的总统,谁的人类政策严酷,你们就喜欢谁。你们自己可以日行一善,但是你们要一个严酷镇压压榨人类的政府。你们的善良是没有用的。”
罗密站起来离开。
天翼沉默地看着罗密背影,友谊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年少的孩子们总把友谊看得至高无尚,其实,友谊是很脆弱的东西,你非要维护它,得付大代价。
半晌,罗密转回来,那个渐渐长高长大的孩子又慢慢走了回来,不,他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同他的朋友生分让他的友情蒙尘,
不,他要知道,那件事是不是真的是天翼所为,问清楚,然后怎么办,然后再说。如果只是政见不同,还是可以做朋友的,这个朋友曾有意无意救过他的命。
罗密慢慢走到天翼面前,他蹲下来,轻声问:“你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是吗?”
天翼看着那双渐渐血红的眼睛,没有出声。
罗密问:“你救了我的命?”
天翼没有回答。
罗密仿佛听到周围空气结冰的声音,呵,原来——天翼真的是凶手!罗密颤抖:“你为什么不说不!你为什么不说谎?!你以为我真的想知道真相?!”
天翼慢慢露出一个平和温暖的微笑:“罗密,我们不是朋友吗?”
天翼眼看着一只拳头向他脸上打过来,吸血鬼的拳头,奇怪的是,那一拳打在脸上并不痛,他觉得受到极大的冲击,身子向后仰,眼前景物划动,并伴着一串金花,可是并不痛,只是震得恶心。
罗密的这一拳,把天翼从沙发上打得飞出去,摔倒在地。
罗密低吼:“你!杀死无辜的女人儿童!”
天翼慢慢爬起来,又一拳打在天翼脸上,天翼眼前一片红光,然后是濡湿的感觉,什么地方出血了?然后整张脸猛地痛起来,痛得天翼流泪,痛得他无法呼吸。然后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身上,前一次痛苦还未开始后一次击打已经结束,天翼的身体没觉得痛,他只是不住地震动,他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嚓”一次又一次响起。差点忘了,罗密也是一个吸血鬼,他有着吸血鬼的可怕力量,他的拳头,能打断人类的骨头,那咔嚓声响了五六次,终于疼痛象烟花绽放,他的整个身体成了无尽的黑夜。天翼闭着眼睛,仍然能看到那烟花般七彩闪亮的灿烂的光辉。
烟花照亮了黑夜的天空,天翼快要被疼痛杀死。
天翼曾经试图挣扎起来,现在他满足于可以静静地躺在地上。
罗密在对他说话:“为什么不杀我?”
天翼无法回答,拳头打在他身上,他眼前一黑,眼睛看不到,可是意识清晰无比,他听得到罗密说的每一句话,感受得到身体的每一丝疼痛。
罗密问:“因为你认识我?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呵,是。
拳头又一次打下来,眼前的黑夜忽然洞明,变成雪白雪白的一片光亮世界,眼前是白色的,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白色,天翼嘴里喷出血来。
罗密轻声问:“你可知道,他们与我,是一样的!你知道吗?我们是一样的吸血鬼!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不杀我!却忍心杀他们!天翼,我们是一样的!”说到后面,声音渐大,他重复着:“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他抓着天翼的头发,向地上撞去,每一声一样的,都伴着一声沉重的撞击,他怒叫:“你记住了吗?下次!把我们一起杀死!”
血流披面,天翼想:“他们是一样的吗?是一样的吧,都有一点善良一点教养,关心别人关心弱小,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少的吧?真的是一样的,罗密也喝人血,也占有他人的劳动成果,也踩他们的土地,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他遇到天翼。”天翼闭上眼睛,即使没什么不同,即使只是他遇到他,也许他遇到的别的吸血鬼也能成为朋友,可是既然是朋友,他不会炸死自己的朋友,如果非得选择,好,让罗密来杀死他吧,反正他要做事已经成功。
罗密问:“我同你!有什么不同?他们同我,有什么不同!这差异,值得你杀死他们吗?”他好象想用凿子把这些话凿到天翼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伴随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剧烈的疼痛,一个字一个字地打进天翼大脑里。
好痛,一大片一大片的烟花一样绽放的剧痛。
烟花把夜照得象白昼一样,天翼在一片白光中渐渐失去知觉。
罗密终于累了,退到一边喘息。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类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象个人,象一只折坏了的木偶,手脚扭曲,全身是血。
罗密后退,这个人,这个这样聪明的人,想必是知道的,两次出言阻止罗密去事发地,一定会引起怀疑,他不惜暴露自己来救他的命,难道他不知道暴露自己的后果吗?他一定是知道的,那会比死亡更可怕。罗密抱住头,是的,这个小人冒了生命危险来救他的命,他不后悔毒打了他,可是,他没有办法再去杀他。这个人想必也知道,罗密是来探他的口风的,可是他没有说谎,他向罗密解释自己的行为,他微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罗密的胸膛里象被插进一把火红的锥子,剧痛让他泪流满面,他双手掩面,又握紧拳头,他想惨叫又怕自己疯掉,良久,罗密离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紧了门。
醒来时周围仍是一片白色,然后听到赵敏的声:“醒了醒了!”
天翼艰难地睁开眼睛,他只睁开了半只,整个面孔都肿起来,实在没有容得下整只眼睛的地方,他看到赵敏关切心痛的脸,他想笑一下,却只是让面孔痛得抽搐,想说话,却无法出声。
赵敏握住他:“别怕,你安全了,这里是医院,别急,你慢慢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一角传来那个一直让天翼讨厌的声音:“一定是罗密干的。看他那么反常,就知道了。”
天翼慢慢闭上眼睛。
赵敏说:“闭嘴!”
一勺水喂进他嘴里,象甘露一样。
再一次嗅到玫瑰香,天翼很想叫妈妈,可是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他妈妈。全身每一寸皮肉与骨头都在刺痛,连灵魂也在疼。
天翼问自己,我杀死的那些人,与我,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认为另一个种族的智慧生物,仅仅因为非我族类就该屠杀,那么,就等于承认吸血鬼屠杀人类是正确的是应该的。
天翼闭着的眼里流下泪来。
一双温暖的手,给他擦去眼泪,那一天,死的人里,也有人有这样一双温暖的手吧?他们也都有亲人朋友,他们的死,让亲人朋友哭泣,他们的亲人不舍得他,一如天翼不舍得罗密。
天翼很清楚,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后果。可是,他不能眼看着罗密炸成碎片,即使他的同胞曾被这个种族血腥屠杀,他不能杀死罗密。
可是罗密说,他同那些死难者,是一样的人!
罗密说,天翼与罗密是一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都是一样的。
反抗不公平,是要反抗不公平本身,还是反抗施加不公平的人?如果你要反抗施加不公平的人,那么,灭了全人类吧,所有的人,所有的智慧生物,都是一样。他们有智慧,所以在可能欺压他人时就欺压,在可以自私时就自私,可以使用特权时就使用特权,所有的智慧物种都是一样。不消灭制度,只消灭个体,杀死一个暴君,迎来新的暴君,包大人铲不平天下所有路,盼望救世主,与杀死魔鬼都是没有用处的。
可是,对事不对人,真的能分得那么清吗?那些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不杀人可以成事吗?那么杀人又能成事吗?
当然,杀死单个的人,比推翻一个制度容易太多了,只要手里有刀,杀死一个人是容易的,暗杀从来是容易,不过暗杀从来改变不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命运。恐怖活动,也同样如此。
天翼所做的事,只是白白杀死了无数无辜的生命,对于他想做到的对抗命运,毫无作用。
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改善人类的命运?必须要做点什么,必须有人做点什么,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只有杀死平民个体这一种反抗方式,天翼是不是只得把杀人这件事一直做下去?因为,他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必须有人做点什么!
内心的不安让天翼忍不住挣扎,罗密呢?罗密怎么样了?不过剧烈的疼痛很快就淹没了天翼内心的不安,他不得不放弃控制自己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
二十三,广阔天地
第二天,天翼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不过看看日历,他发现自己已昏迷了三天三夜,阳光再一次照在天翼身上,天翼悲哀地发现,自己与罗密的友谊怕是走到了尽头。
赵敏拎着鸡汤进来:“我煮了鸡汤。”
天翼问:“罗密呢?”沙哑低沉的声音,赵敏第一次发现自家养的人小人儿已经长成一个小小的青年,赵敏坐过去:“罗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天翼,出了什么事?”
天翼说:“没什么,我摔了一下。我,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赵敏把床的一头微微升起来,天翼试图自己喝汤,结果发现一只手被踩得稀烂,另一只手臂骨折,他苦笑,只得用吸管喝汤,在赵敏手里吃点东西。
赵敏轻声:“是罗密吗?我真不敢相信,罗密会做这种事吗?”
天翼用惊讶的眼光看了赵敏一眼:“您怎么会这么想?罗密是我朋友,即使他不是我朋友,他也不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