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然一惊,不由自主推开宣正靖,宣正靖未立住身形,跌入湖中,宣然见状,正要相救,却被匆匆跑过来的年芮兰挡住道:“然儿,不可救他……他拿着一瓶毒药跑到娘房内,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言语,这便服了毒,硬说是娘害了他心上人况如雪,要与娘同归于尽。娘未拦住他,害他跑到这里,现就让他死了也好,若不然,娘可说不清此事,定要被判个杀人之罪。”
“可是,娘……”宣然探头见宣正靖于池水中扑腾,心中十分纠结。
“我儿,他要害你的亲娘,你难道要救他!”年芮兰淌出两道泪水。
宣然攥紧了拳头,许久,颓然侧过脸道:“一切便听娘吩咐。”
“这才是我的乖儿。”年芮兰心满意足道。
“未料到,骗我最深之人,净是我一向敬重的娘。”宣然嘶嚷道:“娘,因爹爹同你无甚感情,我知你心中苦,凡事都依着你,从不敢忤逆半句,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我竟然将自己的亲生爹爹推入池中,眼睁睁看着他断气。”
年芮兰正要回话,却听自屋外有人尖叫道:“不好了,府中走水了!”
此言一出,前来观礼的宾客便都慌忙起身奔出屋去。辛词同宣安相视一望,二人一个飞快搀起虞扬之,另一个闪到宣正贤面前,咒骂一声,这才不情不愿搂住宣正贤腰间,要将他抱起,只是宣正贤身子沉重,宣安抬他不起,这便低吼道:“宣然,还不快来帮把手。”
宣然一怔,深深瞥了年芮兰一眼,这才走到宣正贤身边,二话不说同宣安合力抬起宣正贤,朝外奔去。
年芮兰愣了许久,面如死灰,她并未随着众人走大门离去,而是绕过已经烧着的屏风,自侧门奔去后院。
辛词搀着虞扬之走在最后,她无意中回头张望,见火光之中,似有一道白影,如闪电般朝内宅飞去。她忽的想起,适才大夫人席上叠着一方白狐狸皮,想来是大夫人现披着它躲避火球耳。
这无名大火自后院而起,大夫人却偏向火势最凶处行进,岂不凶多吉少。辛词本想开口唤住大夫人,但她只是舔了舔嘴唇,这便低声对虞扬之道:“姥爷,掩好口鼻,我们速速离去。”
至此,再无人注意到,大夫人年芮兰的影踪。
且说年芮兰一路小跑到了后院家庙,但见火势汹汹,照亮了半边天,她长叹一声,低头正要入内,却听一男声于身后响起。
“阿正,你怎躲在这里吓人。”年芮兰看清来人,如释重负般笑着道:“那些银票可是取出了?”
吉正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那些银票,在年芮兰眼前晃了晃。年芮兰心下一喜,凑上前去正要接过,却被吉正一晃,闪到了腰。
“你这是?”年芮兰不解道。
“你可知为何会无缘无故走水吗?”吉正阴沉笑道:“年芮兰,你现在是众叛亲离。”
年芮兰蹙着眉道:“我不是还有你嘛,阿正,别闹了,我们速速离去耳。这婚事虽然被搞砸了,但幸而宣正贤这老贼多年积蓄落入我手,这宅子烧了也好,倒要看看垂死老儿如何过活。至于然儿……他同他爹爹一样,好没良心,既然不愿过我给他安排的平坦日子,便放他去受受苦,遭遭罪。”
“你说得是宣然的亲爹爹还是假爹爹呢?”吉正皮笑肉不笑道。
“阿正,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年芮兰不满道:“我们且离去过那逍遥日子。”
“逍遥?”吉正哈哈大笑道:“年芮兰,你可知为何我会替你掩饰杀宣正靖一事?买通敛尸小哥,令世人以为他不过是偶然失足,酒后落水?你可知我为何去左耳房替你偷东西?你可知为何我雇佣两个无赖,去丘齐耳畔煽风点火,好令他对单莲生了二心,令你可以轻而易举除掉单莲?你又知为何我故意放出绣鞋碎布,弄得府中人心惶惶,仆役纷纷离去?”
“你……”年芮兰迟疑道:“阿正,你莫不是中了邪?你我不是好好的,怎会说出这等话来。”
“年芮兰,你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你一个半老徐娘,莫不真以为我对你有意吧?”吉正朝年芮兰挤眉弄眼道。
“你……好,我知你看重宣府钱财胜于我,现金银已到手,你还有甚么不满!不过是一介草民,能攀上我这等出身的女郎,是你之幸事。别忘了,当初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说甚爱慕我,奉承我,愿为我……”
“年芮兰,二十几年前某日,你同宣正靖发生龌龊,他忿忿离府,在后门巧遇一农家姑娘,他被怒气冲昏头脑,竟将那姑娘拉入府,强了她。事发后,你非但未责罚宣正靖,还赏了那姑娘几个耳光,命家丁将她丢出府,并威胁她,若敢将此事状告出去,便砸了姑娘一家饭碗。那姑娘回到家后,痛苦难言,带着瞎了眼的娘,远走他乡,去了沅城。
谁知,十月之后,诞下一孽子,便是我。我十二岁大时,娘病故而去,只留下一句与我,便是要宣家血债血偿。我埋葬了娘,又将姥姥交托与旁人,只身一人来到樊城,个中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由一小小跑腿一路晋升到宣府管家。
今日,我不负娘所托,终让宣氏倾家荡产。年芮兰,你且细想想,宣家生意屡遭重创,自是有内鬼为之。”
“这火,也是你放的?”年芮兰这才看清眼前人的真正面目,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贪图几钱碎银,摇尾乞怜的白面男人。她用半生年华布的局,殊不知,自己也在别人的棋局中。
吉正点点头,猛地一抬脚,将年芮兰踢倒在地,一边踢,一边口中振振有词骂道:“母狗,当年你便是这么对待我娘的!”年芮来终是上了年纪,架不住吉正几脚,昏死过去。
吉正见大火越烧越烈,不好再拖,这便将银票揣入怀中,一把勾住年芮兰,将她推入已成火海的家庙。他转身正要离去,却被一根燃烧得通红的横梁打中后背,噗的一声趴在地上,火顺势自他衣角燃烧开去。那火将他同年芮兰吞入腹内,吉正于弥留之际,扭过头见庙中供着那尊菩萨嘴角泛笑,好似亡母,这便心满意足合了眼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喜宴骤变成丧事,众人朝外仓皇逃命之际,发生推搡。年芮兰的养婆被推倒在地,踩到脖颈,当场毙命。崇嘉南被木条割破大腿,鲜血突突冒出,幸而无甚性命之忧。
宣正贤被宣安同宣然抬到门口,因吸入太多烟尘,只是咳嗽。宣安见宣正贤并无大碍,这便放开他,起身要去探望辛词,却被宣正贤拽住衣角。
宣安不忒扭过头,瞪着宣正贤,不待宣安开口,却听宣正贤道:“你,你恨我,我知晓,我,咳咳,我亦恨自己。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如雪。是我,害了你们母子。”说着宣正贤又剧烈咳嗽起来,宣安冷笑一声,并未回话,而是甩甩衣袖走开了。
宣然搂着宣正贤肩膀,带着哭腔道:“爹爹,我……这都是我的错。”
宣正贤侧过头,竭力挤出笑容对宣然说:“然儿,自始至终,你都是我的儿。”说完这话,宣正贤同宣然抱头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厢,辛词同虞扬之亲人相见,也是泛红眼眶,二人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虞扬之欣慰道:“小词,这么多年,苦了你。”
辛词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宣安快步来到辛词身边,将辛词抱住怀中,如释重负道:“我累了,辛词。”
“我知道。”辛词回抱住宣安,温柔抚摸着宣安脊背。
“辛词……”宣安犹豫不决,这并非是提亲的最好时刻,可他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之感,他想让辛词做他的娘子,他想永不放开怀中的女子。
“宣安。”辛词忽的开口道:“你说,来年元宵节那日,我们成亲好不好?”
“辛词?”宣安一怔,随即欣喜若狂,他死死搂住辛词,将嘴贴到辛词耳畔,有些难为情地回道:“妹妹,这应该由我开口才是。”
“怎么,你不愿?”辛词故意板着脸反问道。
“你……”宣安宠溺一笑,当着众人之面,映着火光,吻上辛词双唇。
宣正贤见到此景,心满意足,倒在宣然肩头,咽了气。
约莫一炷香后,宣然走到宣安面前,目光坚定道:“宣安,你定要照顾好辛词同宣夜。”说完这话,宣然便头也不回走开了。
宣安同辛词对视一眼,俱心道不好,宣安对辛词轻点下头,忙追了出去。
正如宣安同辛词所料那样,宣然径直前去官府,投案自首,承认是自己将宣正靖推入池中,害他淹死。
幸而新县令并非如丘齐一样草包,他知事有蹊跷,正要将宣然押入牢中,待日后审理,便得衙役通报,说宣家大少爷宣安求见。
这一夜新县令同宣安秉烛长谈,宣安并未有任何遮掩之处,而是将宣府这些羞事原原本本告知县令,一切俱请他定夺。
五更时分,宣府大火终被扑灭,曾经辉煌一时的府邸成了废墟。人们于废墟中,发现三具烧焦尸骨,据辨认,分别是年芮兰,养婆同管家吉正。
这正是,冥冥之中,自有果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天定不饶。
辛词将虞扬之、宣夜安顿于璧月楼醉春姑娘处,这便带着果儿重返宣府。满目疮痍,断壁残垣,辛词只觉一切恍若隔世。她仍清晰记得,初入宣府,那阵阵麝香扑鼻而来,花团锦簇朵朵开,繁华似锦,如过眼烟云。
“小姐,你怕吗?”小娇拽了拽辛词衣袖,小声问道。
“怕,一直都怕。”辛词笑靥如花,回道:“但有个人,能护我周全,令我心安。”
“娘子说得可是我?!”宣安变戏法似的出现在辛词面前,趁辛词不备,轻啄了一下辛词唇瓣,如偷腥得手的小猫般笑将开去。
“宣然的事,可是妥了?”辛词并未躲闪,而是挽住宣安胳膊,贴了上去,小娇故意捂着眼,羞辛词同宣安。
“嗯,县令说事出有因,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