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词离开中堂之时,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见针离的脸上浮着一层冰冷刺骨的笑容。苏辛词心下得出结论,针离恨着她,但为何针离会恨她,辛词却不知晓。
随后的日子,针离屡屡给辛词穿小鞋,在苏梁间面前说辛词的坏话,故意生事撵走辛词的奶妈和贴身丫鬟,总之是坏事做尽。
苏府上下对她是怨声载道,唯独苏家家主苏梁间把她捧在掌心。特别是去年年初针离诞下弱子冉听之后,苏梁间对她更是百般宠爱,千般呵护,辛词彻底沦为苏家可有可无的人物。
苏梁间中年得子,不禁喜上眉梢,巴不得冉听快快长大继承衣钵才好。只不过天不遂人愿,冉听自出生一个多月后,便常常身子发热,脑后还生出两个骇人的小包。请大夫过来一看,竟是痨病,这病治不好,只有干等着咽气。
苏辛词对这个弟弟并无太深的感情,但人非草木,她见苏梁间和针离整日里郁郁寡欢,长吁短叹,便想主动承担些府中的杂事。她本是一片好意,却被当成了驴肝肺。针离当着苏梁间的面,指责辛词想趁冉听生病之际预谋苏家家产,那苏梁间竟不问青红皂白便将辛词一顿臭骂。辛词只觉心灰意冷,再也不愿多管闲事。
她本就和苏梁间无甚情意,针离的出现更是弄得父女二人形同陌路。直到苏梁间过世,他们也没再说上过话。离开苏府,对于辛词来说绝对是解脱,那些家宅良田她本就不甚在意,针离不愿给,她也不稀罕要,只是提着一口小箱上轿来到宣家。
真正伤了辛词的人,并不是针离,而是那个青梅竹马无话不谈的文宁。饶是现在回想起来辛词仍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她曾一度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但事实证明,人活在世,离了谁也一样吃饭喘气。
“那些歹人犯的是何罪?”辛词正正神色,突然问道。
“听闻那伙人入室行凶,身上背着多条人命。”宣然见辛词双唇紧咬,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对苏门的纷纷扰扰略知一二,当下便猜出辛词心中所想,他本想轻言慰藉几句,但见辛词双手攥在身前,不住地揉搓着。
宣然心生怜惜之情,他大胆地拉住辛词的手,只觉一股寒气自指尖流淌到心底,他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将辛词的手攥在掌心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它。
若是放在平常时候,辛词定会抽手怒视来人,但今日因那些前尘往事忽的涌上心头,牢牢占据辛词的脑海,令她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那些人,恐怕就是杀害针氏一门的凶手……”辛词喃喃说道。
“苏夫人从沅城赶到这里亲眼目睹杀父仇人被砍头,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宣然压低声音说:“你若是不愿见她,我们合了窗子坐下来吃吃酒罢。”
“她来并不只是为了观行刑。”辛词的声音有些沙涩,宣然不解其意,正要询问,却见辛词别过头,似是不愿再开口。宣然也不勉强,他立在辛词身侧,那双手始终未有松开。
行刑处已聚集了将近百人,午时一到,便听县太爷丘齐一声令下,扛着屠刀的行刑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执刑台。台下早已鸦雀无声,众人伸长脖子,直直地瞪着台上,很难说清楚他们的心情,激动?兴奋?恐惧?亦或漠然?
行刑人的脸上抹了一层浓重的鸡血,灿烂的阳光射在他的脸上,令人产生了些许恍惚之感。当那一句悠长的‘时辰到’响起之时,行刑人接过屠刀,高高举起,围观的人全都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毁了这份死寂。
那几个歹人早就被用棉布缠住嘴,绳索捆住身,他们此刻乞求的不是突临大赦,而是行刑人可以将其一刀毙命,切莫再受更多的苦痛。行刑人没有让他们失望,几乎是转瞬之间,七八个人头便咕噜咕噜滚下台。
这时从看客们中间爆发了巨大的喝彩声与咒骂声,他们争相恐后朝台上挤着,都想把那些无头尸身看个仔细。针离夹在人群中间,她奋力地从两个精壮汉子的腋下挤到前排,她一手护着冉听,一手从怀中掏出两个白面馒头,小心地将它们泡进尸血中。
那一幕太过骇然,苏辛词勉强忍住反胃之感。宣然见状,温柔地揽住辛词的肩膀,他凝视着辛词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便是苏夫人要办之事?”
“嗯。”辛词惨淡一笑,她微微抖抖肩,甩下宣然的臂膀,这才转身背对着窗台,似要把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彻底遗忘掉,但针离手中紧握着的血馒头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没想到,弟弟的病越发严重,竟令她那么一个高傲的人抛头露面去沾血馒头。”
嘉南立在他们面前,适才他越过辛词的肩头,把外面的事儿瞧了个一清二楚。
他对苏家之事并无甚了解,但见辛词面露凄然之色,不觉收敛笑意,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又怕自己笨嘴蠢舌徒添烦恼,这便噤声凑上前来,从袖中掏出一粒方糖,送到辛词嘴边。
辛词本欲拒绝,嘉南执意如此,辛词只好张开嘴将那粒糖果儿压在舌下含着。许是甜味化解了辛词心头的苦涩,她抬起头,冲嘉南投去感激的一笑。
嘉南见状,伸手挠挠后脑。宣然忙不迭地拉辛词入座,三人闭口不提刚才所见之事,推杯换盏,借酒消愁。
席间,嘉南突然想到适才行刑之后,有一个青衣男子冲上前去拉住针离的胳膊,二人似在争吵什么,但那时辛词和宣然皆背对窗台,并未看到这一幕。嘉南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提为妙。
宣然知辛词心情不忒,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恐怕只有大醉方能酣睡一晚,暂且忘记心中愁苦。想到这儿,他拿起瓷壶,巧妙地劝着酒,辛词正有此意,也不推拒只是闷头吃着。
崇嘉南并不知晓,他刚刚看到的那个男子,正是曾与苏辛词有过婚约的文家少爷文宁,正所谓思往事,梦中泪,今宵有酒需尽醉。
作者有话要说:小木曾在第三章欺芳草里简略提到过针离的身世,那是说她是‘说是某大户人家的姑娘,因飞来横祸,全家人死于非命,只剩下这位针离小姐一人。’
这章小小展开一下她的过往,并非闲笔,因何辛词的过去有关哈
——————
宣然儿子,乃这可算乘人之危,牵小手已经是出格之举,搭肩搂背,乃以为偶家姑娘那么容易搞定否?
——————
关于辛词命格,嘿嘿,这个也和后文有关……
写着文写得亢奋了,伏笔神马的,真是尤物啊
——————
关于血馒头,貌似是雷点……咳咳
咱想说得是,其实早在鲁迅大人写这个之前,医书里就有记载鸟
20
20、第九章:为谁容 。。。
偶见继母针离去沾那人血馒头,辛词吃了一场惊恐,虽归位坐定,却仍心神不宁,只是闷头往口中灌酒,连筷子也未见其动上一动。宣然看在眼中,欲往辛词碗中布些小菜;免得她空腹痛饮伤了肠胃。但又觉此番举动未免太过暧昧不清,若是惹辛词生了恼意,两相尴尬。
更何况事出有因,并非三杯两盏便可化解,辛词与继母针离之间到底有何曲折,恐怕就是拉开天窗发问,辛词也未见得会跟他们这种不算相熟的人一一道出。但见她情兴迷离,神魂恍惚,是只呆坐饮酒,那副样子令宣然徒然生了些许怜悯之情。
适才他轻握辛词素手,心中早已是小鹿乱撞,一张俏脸涨红到耳根,宛若情窦初开的小子一般,恨不得握得再紧些才好。但那辛词一转身,飞快地将手抽回缩进袖中。宣然倍感失落,连带着那双眸子也变得暗淡许多。
陪坐在一旁的崇嘉南一手托腮,他鲜少瞧见好兄弟宣然摆出如此低的姿态去照顾一个女子。固然辛词生有倾国倾城之貌,但那宣然也不输她。二人并肩而坐,好似用狼毫小笔勾勒出的工笔细密画。正所谓风流俏丽好年华,女貌郎才正相宜。
这崇嘉南孩儿性情,转瞬便忘了适才瞅见的骇人一幕。
此刻他眼里含笑,只把宣然和辛词从头到脚瞧个遍。他越看心越欢喜,只觉他们二人是天作之合。樊城中爱慕宣然少爷的适龄贵小姐自然不少,但都没有一个能入崇嘉南的眼。
那些小姐若是缠得久了,不待宣然开口,立在他身边的崇嘉南便会冷嘲热讽几句。大多是什么‘莫道美人恩,更恐效颦女’这种不合韵脚却令贵小姐们大变脸色的粗鄙之言。崇嘉南贪玩好动,虽上了几年私塾,却是囫囵吞枣,空有一张白瓷面,腹中并无圣贤书,但这些边边角角的掌故倒是背得颇熟。
有句俗话说得好,皇帝不急太监急,宣然对男女之事远不及嘉南上心。嘉南总觉只有洛水仙女那般的人物才配得上他的至交好友宣然,在他心底里,宣然不仅是好友,更是宛如大哥般的重要存在。
天上掉下个苏妹妹,好似芙蓉刚出水,苏辛词相貌身段学识家境都与宣然十分相称,佳偶天成,嘉南喜得合不拢嘴,好像用不了几日,他便可改口唤辛词一声嫂嫂似的。
宣然瞥见嘉南朝他挤眉弄眼,神色颇为猥琐,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认识嘉南多年,不用他开口,宣然便能猜中他心所想。自今晨嘉南见到辛词后,便常露出这副猴子抓痒般的傻样儿,宣然自是懂得嘉南的暗示。他并非不善于和女子打交道,但一遇到苏辛词,他却倍感无力。
那嘉南起了急,猛地开口说道:“这酒水也不多了,不如我去唤掌柜再烫些端来,你们二人且坐坐,我去去就回。”说罢,不待辛词反应,他便一溜烟窜出屋。
辛词若有所思地朝门口望着,片刻后,但听她轻笑一声。宣然不解其意,忙侧头注视辛词。辛词亦回望着宣然,二人目光撞到一起,这一次辛词却未躲闪,而是直直地凝视着宣然的眼睛。
宣然先是一怔,随即两颊浮起红云,似是为了掩盖尴尬之情,他舔舔嘴唇,开口道:“我脸上莫不是沾了脏东西,为何苏小姐将我好一阵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