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照亮了夜空,眼前齐刷刷涌现出大批洛朝兵士。他们的出现,让我惊讶,并在惊讶中忘了思考。
整齐的军士蓦地分开,让出的空隙里大步走出一人。此人身着金甲,手持长剑,踏步流星。金属在夜色中折射火把的光,将此人整个笼罩其中,夺辉耀彩,幌花了我布满血色的双眼。我忽而想起一首诗中所言: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唐,李白《侠客行》)
那种气魄,大概便是如此了。他独行而来,周身焕发着难以掩盖的,摄人心魄的气势,那是我所见过任何一个浴血沙场的将领所无法企及的巅峰之势。那气势冲开了一切血腥,他似血里走来,全是却不染半点血渍。
干净如神!
他缓缓向我走近,强大的气势压迫着我的呼吸,我的心跳,不容我挪开眼,挪开步子。
他停在我面前,咫尺距离,嘴角勾出完美而邪魅的一笑,伸手摸上我的鬓角,温温谦谦道:“丫头,好久不见了。”
第二卷 水龙吟 第22章 夜半除蛙
我整个人被一种莫可名状的可怕东西摄住,像是摄住了魂魄,久久不得言语。
谦益姿态暧昧的摩挲我的鬓角,激怒了我身后的兵士,她们再度举起垂下的破烂兵刃,做出战斗姿态,齐声怒喝,“誓死保护殿下!”那声音激起了一股锐不可当的气流在夜空中震得山摇地动,回声不绝,竟似有千军万马后嘶鸣,彼此呼应。
谦益浅皱了下眉,侧扬下颚,笑容依然淡泊镇定,一个下级军官见状跑上前,在他耳边轻声嘀咕,“。。。。。。是说‘誓死保护殿下’。”
原来在做翻译。
谦益挥手让翻译退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柔和道:“丫头,一别数月,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了。”
我昂首没有应话。
“青”军几百疲累残兵被大洛军队“请”出了山中,与大洛军队一同回营休整。
山口处尽是“伪皇”追兵的残肢断体,满目猩红,一片片,一堆堆。一座座。。。。。。血水像冰山上融化的冰雪,流淌而过时,带着阴冷之气,那种震颤,只要见过,就一辈子也别想忘记。
空气似乎也因之前惨烈的激战而逃窜开了,路径此处,竟如同空气也稀薄得不足以支撑人的呼吸。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浑身都起了粟米。
兵士们望着我,我望着竹谦益。那么,我们究竟是被大洛军救了还是被俘虏了?
一路上,谦益未曾搭理过我。出了山口,他凛然骑上一匹领头的白马,潇潇洒洒而去。我则被人送进了一辆马车。马车还带着一股湿湿的木头气味儿,显见是辆新造好,时间不长,甚至还无人使用过的车。
车轮飞转,回到营地时,天已大亮。我的“青”军们全被带了下去,无论我好说歹说,索里也没能留在身边。
冷静,冷静。。。。。。
我强压住心头强烈的、严重的挫败感。那种感觉就像自命不凡的孙悟空,翻了无数个筋斗云后,忽然发现,原来还在如来佛的五指山中转悠。我的一切都被谦益掌控着。。。。。。面对他,我连否认自己是慕容植语都不行。
谦益却始终谦雅的微笑着,引我入账,刚进帐内,便见一道纤细的翠绿身影不知从何处飞窜出来,一下扑入我怀中,抱着我一通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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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王妃真的没有死,真的没死。。。。。。小姐好狠的心啊。。。。。。居然。。。。。。小姐好狠的心啊。。。。。。奴婢好想您。。。。。。”磐儿抱着我,语无伦次,又喜又怒,又嗔又嗲的哭诉了半晌。
我的心渐渐软下来,揉成一滩水。
“好了,磐儿,坐下了再说。”我被搂得喘不过气,轻拍了拍磐儿的后背。我待她亲如姊妹,实在狠不下心骗她,索性便承认了身份。
磐儿这才挂着眼泪放开我,仔细伺候我坐下。我环视一眼,周围已经没有旁人,谦益也不知所踪。
磐儿睁着氤氲的眸子看我,没几下又忍不住呜咽,“小姐,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笑笑。若再早一月,我的容貌尚未恢复如昔时,她定是更没法看了。
“王妃。。。。。。到底出了什么事。。。。。。那,那场大火。。。。。。您活着为何不回王府,为何骗奴婢和其他人您已去了?您为何会在这里?为何王爷知道您还活着却不肯早些告诉奴婢?为何。。。。。。”。
“这。。。。。。”我顿了顿,“说来话长。”
“那您就长话短说嘛。”磐儿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打在她的身上,看得我心疼,却又不知乱麻一团该从何说起。漫漫数月发生了太多的事,件件都不忍回眸。
我叹息良久,只好亦真亦假的解释道:“我本是淼水国前皇族的妮雅公主,因‘伪皇’迫害,在洛朝与亲人失散。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当做江东王府的朝恩郡主抚养长大。此后我的亲人找到了我,恰将我从那场大火中救出,并将我带回了淼水国,恢复公主的身份,以完成复国大业。”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小姐。”我握着磐儿的手,“洛朝也不是我的母国,以前种种都不属于我,我回去做何?。。。。。。好了,别哭了,磐儿。”
“不,小姐永远都是磐儿的小姐。磐儿不管您是谁,是郡主还是公主,磐儿就认您是奴婢的主子。”磐儿坚定的看我,“小姐别再想丢下磐儿一个人。。。。。。”
我静静道:“过去的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能毁了你该有的生活。。。。。。我是淼水国的人,是异族。。。。。。”
“小姐,奴婢是下人。”磐儿抢去我的话,“无论您是哪国人,磐儿都不离开小姐。”
“磐儿。。。。。。以后还是别叫我小姐了。”我想了想,“也别叫我王妃。我不是慕容植语,不是景王妃,我叫青妮雅,往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磐儿煽动蝴蝶翅膀般的眼睫,“那怎么能行?您一辈子都是磐儿的小姐,是磐儿的主子,这是奴婢认定的事。”
泪已盈眶,我感到的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抹掉磐儿脸颊的泪,“好了不说这个了。跟我说说,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磐儿揩干眼泪道:“奴婢原本在为您。。。。。。不是,是。。。。。。是那个假王妃守陵。前不久,王爷忽然来了,他问奴婢想不想见您,奴婢说想。王爷就把奴婢带了出来,他说,您一定也很想见到奴婢。王爷告诉奴婢您还活着,只是在另外一个地方以另一个身份活着,奴婢一直都不敢相信。”磐儿双手合十,喜笑颜开,“天神保佑,您真的还活着。。。。。。”
我勉强咧嘴一笑,“是啊,我还活着,却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正说着,一队洛朝士兵手端托盘鱼贯而入,又四五人合力送来一桶热水。未带我出口相问,领头的士官恭敬道:“我家王爷请公主殿下沐浴更衣。”
士官说完即走,我错愕的凝望谦益送来的衣物首饰,磐儿起身为我试水:“小姐,水温正好。”
水里放了我往常爱放的熏香兰花,一片片花瓣在水的润泽下,柔柔伸展卷曲的瓣,绽放曾经美丽的妍态。也只是曾经美丽罢了,毕竟是干枯过的花。
沐浴着衣,磐儿伺候的相当体贴。褪下肮脏的衣裳,换上新衣,人便清爽了许多。
这身衣裳的用料是江东最好也是最稀有的冰蚕丝绸。冰蚕数量极少,用它们吐的丝织成的丝绸,整个江东每年也产不了一匹。这样的丝绸通常是两三年才进贡一次,江东王府极少留用。
衣裳上绣有几朵别致的彼岸花,以“南绣”中最难的针法绣成。穿在身上,衣裳熨贴着身体,柔软糯滑,举手投足间轻微摩擦,发出清脆的丝鸣。
磐儿帮我擦拭湿润的青丝,“王妃,王爷待您真好,您瞧这衣裳,王爷可是费尽了心思。。。。。。”
“磐儿。”我纠正,“不是说了别叫我王妃?怎么忘了?我是淼水国的青妮雅。”
“可是。。。。。。王。。。。。。。小姐。。。。。。。。。”
我叹息,“罢了,你叫我公主吧,‘小姐’也别叫了。”我要摆脱以前的身份,连称谓也要摆脱。
磐儿小心翼翼的看我,点了点头,“公主。”
我浅浅一笑转身背对着她,一手抚上冰蚕丝绸,来回摩挲。绸子光滑如水,似人的皮肤,亦似水流,哗啦啦溜出指间,带着我的思绪奔出老远。
许久后,我自呆愣中醒来,兀自说道:“世人都看得了冰蚕丝绸的珍贵,却忘记了,这样光滑如水的东西,是最易从指间流逝的,要抓住,太不容易。。。。。。”我嗤笑一声,“繁华富贵皆如过眼烟云,在这些个虚无的东西上花心思。。。。。。送我再多,又有何稀罕?”
“那丫头稀罕什么?!”低低柔柔的一句擦过耳朵飞来。
我惊诧转身,磐儿已不见影踪,谦益正顶着她的位置,弯腰为我拭发。
他换下一身金铠甲,穿着深青色的便衣素服,披散着发,略带张狂粗野之气,暖暖冲我笑。我起身退开一丈,冷冷的戒备道:“你想做何?!”
谦益轻轻扔掉手中为我拭发的布帛,嘴唇邪出一条弧线,“丫头以为我想做何?”
“我怎知你的企图?”我警惕的睨着他。
“若千里迢迢赶来救你也算是企图的话,”他故意停下,“那我的企图便是救你,这个答案丫头可满意?”
“救我?”我冷嗤。
“丫头非要这般与我说话?”谦益略微蹙眉。
“那我该怎样与你说话?我若没记错,你我早已无话可说。”早在那场大火之前,就已恩断义绝,不复情宜。
“丫头忘了?我一日未写休书,你就仍是我的妻。”他椊然挑眉,“亦是我大洛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
“妻?皇后?”我冷笑连连,“你何曾将我当过妻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又凭什么以为我还愿意做你的皇后?你就是把大洛的皇位拱手送给我,我也不要!”
“可你却想要淼水国的皇位,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