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似乎很痛,雨舒皱着眉头,把嘴唇撮得圆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痛吧?”
“不痛,我能忍受,我就是喜欢这样‘噢’一声。”
“现在这种情况,你还开玩笑!”
“有什么呀,才多大点儿事,又不会死。嗯……轻点儿抹,有点儿火辣辣的。”
因为雨舒的笑容和不当一回事,永泰更觉得心疼。倒不如她哭哭啼啼的,自己还会觉得有插手帮忙的余地,而雨舒根本就不给他那种机会。
“这……最好不要留下疤痕。”
“没关系,我不是喜欢穿裤子嘛,长裤、七分裤、九分裤,反正也看不见。”
“嗯,看来只有心胸狭隘的我才觉得有关系啊,就是有关系!”
“嗯?为什么?”
“你的腿只有我才看呀,你不知道吧?我很少看自己的腿,可你的腿不知偷看了多少次呢。”
“呵呵……是吗?那倒是有点儿对不起你了,对了……疤痕太大了真的不行!”
“是吧。不过别担心,绝对别接触水,穿透气较好的衣服,屋里不要太热,被子不要碰到患部,很快就会痊愈的。这都是医生说的,还说现在的药非常管用,被开水烫了这点儿小伤,不会留下疤痕的,顶多也就是能看出来而已。”
“多长时间能好?”
“一个星期左右吧,只要好好护理。”
永泰把药抹均匀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已经忍了很久了。
“怎么了?我的样子很好笑吗?”
“不是……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的场面。”
“?”
“你知道吗,葡萄糖?”
“不知道,是像方糖一样的东西吗?”
“反正就是六七十年代在商店里当做点心卖的东西,那本书写的是六十年代在农村出生的一个作家小时候的故事。那种葡萄糖要放在汤勺里,在炭火上加热之后才能吃。故事的内容大概是说,一个夏天的下午,两个五六岁的男孩在厨房里加热那种葡萄糖吃,一个小家伙肚子对着灶口,弯着腰把汤勺放在灶里烧得旺旺的炭火上,用筷子搅和着葡萄糖等它化开。另一个小家伙拿着苏打,蹲在灶台上,低头看着冒着白泡的葡萄糖勺子,咕咚咕咚地咽着唾沫。”
“苏打是做什么用的?”
“啊,葡萄糖化了之后放点儿苏打进去,就会像面包一样发起来,相当于量一下子增加了很多。”
“啊哈……似乎很好吃啊!然后呢?”
“下面的小家伙看葡萄糖都化了,就跟上面的要盛苏打的袋子,那孩子蹲着挪了挪,一下把旁边的大水壶碰倒了,哈哈……巧的是那个水壶里正好有半壶水,那半壶水全都倒在炭火上了,啪啪啪!火和水混在一起,白色的烟团团升起。”
“这俩小家伙!葡萄糖还能吃吗?”
“哈哈……哪里还顾得上吃葡萄糖,只见那个在地上把肚子对着灶口的家伙突然捂着肚子大叫着‘痛死了!’在地上打起滚来,蹲在灶台上那个孩子吓坏了,竟丢下伙伴跑回自己家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水一打翻,炭火热气从灶口冒出来,烫伤了下面那个孩子肚脐周围的肚皮呗。”
“烫伤了啊!啧啧……这有什么可笑的?”
“可笑的在后面哪!孩子有位奶奶,就是那种年纪很大了的农村老奶奶,老奶奶拄着拐棍回家一看,孙子在厨房地下打着滚哭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哄孩子进了屋,让他躺下一看,孩子的肚子一片红,红得大概就像你的腿这样吧,以肚脐为中心,像画了面膏药旗似的。孙子直哭着说疼啊疼啊,老奶奶就说自己去拿药,结果你知道拿来什么了吗?是上高中的大孙子屋里的墨水瓶!”
“……墨水瓶?为什么?”
“哈哈……这是老奶奶的疗法啊!老奶奶把蓝色的墨水涂在那孩子烧伤的肚子上,一边抹均匀一边说‘不痛了吧?凉快吧?’结果,噢,忘了跟你说了,这是作家的自传性质的故事,这个孩子就是写那本书的作家。反正,那个孩子好像真的不疼了,真的凉快了,然后就睡着了。要知道,大夏天的,拼命哭了那么久也是高强度劳动嘛。”
“那个老奶奶真奇怪啊,怎么会把墨水涂在那儿呢?”
“大概相当于一种民间疗法吧,老奶奶认为,既然是被红色的火灼伤的,用蓝色的水应该能抑制住,还觉得蓝色墨水是最适合的药呢。反正可笑的是那孩子醒来以后,大概睡了两三个小时吧,醒来后那孩子低头仔细看了半天自己的肚子,肚子上涂满了蓝墨水,起了几十个水泡,这时,老奶奶拿着抹布走了进来,孩子就瞪大眼睛问道:‘奶奶!我的肚脐眼儿哪儿去了?’”
“啊?哈哈哈……肚脐眼儿不见了?哈哈哈!”
“是啊,那孩子的肚脐本来就是有点儿突出的,现在边上起了差不多大小的水泡,整个肚子被染成了蓝色,所以就找不到了。原先那孩子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抠肚脐玩,还因此常常肚子痛呢。”
“呵呵……真的很可笑啊!”
“No!还没结束呢。所以呀,老奶奶就用手指给他指了出来,然后那孩子歪了歪脑袋,突然又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可是,为什么我的肚脐眼儿突然变得这么多?’然后就号啕大哭起来。”
“肚脐眼儿为什么这么多?哈哈哈哈!这孩子真是太有意思了,也很可怜啊!那后来怎么样了?”
“噢,后来孩子妈妈回来了,看见儿子的肚子,吃惊得差点儿晕倒,赶忙带他去医院了呗!哈哈哈……”
“我也算是老惹祸的了,可是怎么也比不过那些男孩子,他们简直就是到处乱滚的炮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让人提心吊胆的。永泰你怎么样?没惹过那样的祸吧?应该不会吧,你一看就是那种好孩子,喜欢安安静静地玩的那种。”
“……”
“哦,怎么不说话了?”
“是啊……我……就是你说的那样。”
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永泰想到这里,顺手抽出一支烟,眼神变得凄凉。像那个孩子一样大的时候,他小时候,闯的祸何止是肚皮上长出几十个“肚脐眼”的小事啊,就是现在想起来,那时的事也依然能令他浑身不寒而栗。随着一声叹息,混杂着痛苦的烟雾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立刻被车窗外的风卷走了。
那时永泰刚满六岁。
父亲当时已经晋升为少校,担任前方部队的大队长。那个部队的宿舍区包括三栋军官宿舍和六栋下士宿舍,建在一个山坡上。当时永泰经常跟黄中士的女儿黄美仙一起玩,不仅因为两个人同岁,而且因为美仙非常漂亮,漂亮得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虎背熊腰的黄中士的亲女儿。美仙喜欢扎两条小辫,穿有蝴蝶花图案的连衣裙。永泰一听到外面有人喊“永泰,出来玩!”就知道肯定是那个双眼像黑葡萄、嘴唇像山草莓的小女孩笑眯眯地在等他。
两个人经常玩过家家的游戏。
玩过家家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玩具美仙都有,永泰只要照美仙的要求做就行了。两个孩子常常在大楼后面的山坡上玩,美仙用野菜做菜的时候,永泰就到松树边上去模仿队列训练,或扑倒在草地上射击,或把一块木头别在腰上,模仿爸爸别着手枪双手背在身后大模大样地踱来踱去。到那时为止,他见过的东西除了军队没有别的,所以把军人当成了男人惟一的职业。
永泰走回来,踏过画在地上的大门,大声说“我回来了”的时候,美仙马上迎出来说:“哎呀!肚子饿了吧?饭都做好了,坐下吧!”然后两个人就面对面坐下,中间是饭桌,摆着用槐树花、槐树叶、草叶、蒿草做成的饭菜,两个人做出津津有味地吃饭的样子。吃完后并排躺在草地上假装睡觉。睡了还不到五秒钟,美仙就呼地坐起来,摇着永泰说:“快点起床!要上班了!”永泰就匆忙吃完放在塑料饭桌上的饭,到上面的山坡上去上班了。
那件事情发生在阳光不再炽热了的十月末,永泰吃完了用红叶做的所谓“五谷饭”之后出门巡视了半天,回到美仙等着自己的家里时,却发现美仙没有做饭。美仙一看到他就皱着眉头,叹着气说:
“冷风刮起来了,该做过冬的泡菜了。”
“做就做呗,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刚好部队里为了准备过冬的泡菜,用卡车运来了很多白菜,堆在炊事班的仓库里。
“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做啊?”
“泡菜本来就是女人做的嘛。”
“傻瓜!要挖一个坑埋泡菜坛子才行啊。我是女人,怎么挖呀?应该身为爸爸的你挖才对。”
“那就我挖好了,要多大?”
于是美仙笑着用两只手比画了一下,永泰点了点头,在附近找了一根结实的尖头木棒,劲头十足地在山坡上挖了起来。
永泰很喜欢美仙,真的相信等自己长成爸爸那么高后美仙一定会成为自己孩子的妈妈。他努力地挖着,因为想看到美仙睁大眼睛说“哎呀,挖得这么快啊”的样子。正一门心思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