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恰有一阵风过,娇嫩花瓣轻转落下,妆点了她秀丽的眉间,乌黑的发。
殿前,负手而立的宦侍常理,看着眼见这番景致,暗暗心叹。这般的抚琴伴舞啊,已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事了。
这一曲旷世的凤朝南,浓得像笔尖的墨,淡得,像天边的云。
花海之中,那和乐而舞的佳人,美得如同云端的一轮皓月,轻触如玉指尖缠绕而出的音律,将曲中的浓淡融成一滴落入水中的墨,如烟般散开,如雾般消逝,最后全然化入人心,如命相依,如影随形。
又是一个如絮轻转,下一刻,那悠扬琴音却是骤变,瞬间锵锵发力,一时,那远山云雾不在,北境大漠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琴音裹上肃杀寒意,铮铮撼动人心;
而眼前,那轻盈曼舞的纤柔身姿亦是瞬间变了样子,如丝凤目带上一抹凉意,一个转身,素手抽刀,梨花树下顿时寒光乍现,劲风凌然。
肃杀琴音配上凌厉招式,相较之前的舞姿却是更加默契合一,一时间满园花枝被刀风所乱,花瓣如雨般落下,透过那繁华纷乱望出去,那月下抚琴的男子,玄衣如墨,面色清冷,那温润眉眼处浅浅望进去,是自幼包容她一切的淡淡温柔。
下一个转身,却是泪沾衣衫。
她的皇叔,是大泱七国最年轻的帝王,文韬武略,天纵英才;
她的皇叔,悉心抚养她长大成人,给了她所有的关心爱护,是这世上她最亲之人;
她的皇叔,只有二十七岁,却是,最多只余两年寿命!
凄厉一声音默,凛然一纵刀收,满园缤纷落尽,铺了一地如雪白银。
小公主垂首跪地于落英之中,轻声拜别圣上。
公主回宫,那九曲宫廊之上,缓缓离去的背影,纤细中透着隐隐倔强坚强。
重云高殿,那个背影,那双凤目凝了许久,方才轻声开口:“珑瑜来之前,见过什么人?”
“回禀圣上,公主今夜急召太医院郁林芳觐见…恐怕,已是全然知晓…”
“是么,”半晌,一声轻叹,凤目微阖,那极轻的声线带着一丝黯然:“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了么?”
“常理,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身侧老者面有怆色,微微躬身:“回禀圣上,事宜妥当。”
——
千里之外,西域寒地,一布置简约的暗室,一中年男子坐在桌前就着烛火阅完手中书信,扬手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点燃。
信纸瞬间焦黑成灰,身侧有人开口询问:“芳若那丫头在信上是如何说的?”
烛火跳跃,中年男子眉头微蹙,五官在烛火映衬下光影明灭:“若儿坚信,当日她坠马之事是公主所为,说公主可能已洞悉了本王大业,要为父多加小心。”
“哼,”身侧,五官深邃神色阴冷的青年男子冷哼一声接话:“兴许就是芳若那丫头为了萧家那小子争风吃醋搞的鬼,结果行事不慎弄巧成拙,担心父王怪罪,故而恶人先告状,也未尝不可知。”
看着父王沉思不语,男子又补了一句:“况且,珑瑜那丫头不是素来没心没肺对芳若信任有加的么?这样的丫头又怎会突然有了这般心智,洞悉父王大计?”
伴着一盏烛火的父子两人,正是早年流放至西域寒地的安王冷岚和安王世子冷齐沣。闻言,冷岚却是沉吟:“如今情势,任何一丝怀疑均不可放过,若儿的猜疑,不可不查。”
身侧,冷齐沣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是丝毫不敢忤逆父王旨意:“既然父王无法离开封地,不如就由儿臣替父王前往盛京,与姑姑姑父共议?如今我们地处偏远鞭长莫及,待儿臣去了盛京查看一番,形势如何自见分晓!”
回眸将儿子看了看,冷岚心中盘算几番,微一颌首:“去了盛京切忌暴露身份,一切谨慎行事。”
“儿臣遵命!”
——
次日,晨昏时分,冷秀颜便悠悠转醒,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半梦半醒哭了一夜,发梢掌心均是濡湿。
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宿的悲伤痛苦均是反应到了身上,如今全身骨头都似散了架,周身无力,浑身酸痛。
守在一旁值夜的写意也是一宿没睡好,公主一动便醒了过来,一双杏目看着红肿,开口声音低哑:“公主怎么不再睡会儿,可是要喝水?”
冷秀颜微微摇头,伸手覆上写意搭在床沿的手,温暖体温传递,倒是让两人都好受了一些。
半晌,才闻公主轻声开了口:“写意,我有一事一定要做,你可愿帮我?”
床首跪着的少女抬眼看着面前形容憔悴的公主,又想到圣上竟是命不久矣,眼底再次泛起点点湿意:“公主请说,只要是奴婢办得到的,奴婢万死不辞!”
反手握上写意纤细的手心,公主微微点头:“写意,我想了一夜,那个宦侍裕泰,还有淑贵妃,即便是打草惊蛇暴露身份,也不得,不除!”
015 鸿门宴
十日之后,月朗星疏的春夜,东离轩逸宫大殿,张灯结彩,宾客满堂。
高位之上,东离天子冷亦清一身黑底镶金龙纹冕服坐于正中,两侧依次而下,分别端坐着德太妃,淑贵妃,珑瑜公主,芳华郡主和另外几位妃子。
堂下两侧,护国大将萧鸿携二子居右,对面则依次位列当朝丞相白信,御史大夫王维和太尉苏玖翎。
大殿中央,艳丽的舞姬穿着华服伴着悠扬丝竹声翩然起舞,大殿两侧,觥筹交错,周遭一派热闹祥和。今夜的宴会,既是宴请皇亲国戚,亦是为萧将军一家送行。
高位左侧,珑瑜公主身着一袭粉底金丝牡丹纹的华美宫服,安静端坐在矮几后。微微偏首,眼睑微垂,那高高盘起的发髻之上八支金步摇熠熠生辉,额前坠以同款镂空雕花额饰,颈上腕上,亦是戴满了各式纯金配饰。
本就是繁复耀眼的宫服,再配上这么一套金光闪闪的配饰,公主整个人至于大殿烛火之下,举手投足间均是沉甸甸的金属光泽。如此一番贵气中却难免俗气老气的打扮,却是被那张红唇娇艳的清丽小脸一衬,显出几分微妙风情来。
这是她不常见的装扮,而愈是华丽的衣衫配饰,就愈是要选用艳丽的妆容来配。精致妆容之下,那原本白皙的肌肤更是胜雪,唇上亦是用了大红唇蜜,微微抬眼之间,一双黝黑墨瞳略微直愣,面无表情之时,看着,便是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般,绝美,却少了些生气。
这已不知是他状似无意看向高位的第几眼了,清冷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他发觉她今夜似乎心情不佳,几乎未曾动筷,亦是鲜有笑容。便是身侧的圣上亦发觉了公主的异样,侧身询问,她却只是乖巧摇头。
再次将目光收回来,视线落于身前酒碗,那浅浅涟漪中映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苦笑。如今她是如何,又是与他何干?
本就是不可为的感情,更何况她心里本就无他?一时唇边苦笑愈盛,年轻将军伸手端了身前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垂眸,亦是错过了高位另一侧,那盈盈注视了他许久的复杂眼神。
这时,高位上淑贵妃缓缓站了起来,向着圣上略一福身,带着侍女便悄然退了宴席。另一侧,珑瑜公主目不转睛盯着贵妃娘娘看了好一阵,直到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了殿门口,公主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转头轻声请示了圣上,随即带着侍女也离了席。
高位之下,萧寒将这些全看在眼里,忽听身侧传来一阵轻笑:“酒喝多了有些醉意,不如出去走走,想必这御花园的夜景定是极好。”
回眸对上二哥萧晋挑眉轻笑的眉眼,萧寒面色清冷。“怎么?三弟不去?那为兄便独自去了。”说完,也不待兄弟反应,萧晋起身离席。
看着萧晋翩然而去的背影,那案下放在身侧的手心竟是不自觉握紧,下一刻,萧寒霍然起身,跟了上去。
高位之侧将这一切均看在眼里的红衣美人一时僵了脸,红唇轻咬,眼底泛起一丝不甘。整场宫宴,萧寒的注意力便是一直放在珑瑜身上,难不成此时还要去寻她不成?想着便是猛一回头,对上德太妃看过来那浅浅探究的眼神。
孙儿的这份不耐德太妃自是看在了眼里,轻叹了口气道:“若儿是不是也想出去走走啊,要去便去吧,”说着便是淡笑回眸看向殿内诸位,“如今的年轻人啊,想来是呆不住这沉闷宫宴,这不,一个个跑那么快,转眼啊,就只留下我们这帮老的喽,还望国公们不要介怀才是。”
大殿之内剩下的朝廷要员们自是一阵举杯寒暄,笑语声中,冷芳若微微福身,快步离了大殿。
这偌大的御花园,假山池塘,九曲回廊,夜里要寻人并不是易事。
萧晋就像是早已料到萧寒会跟上来似的,出殿之后并未走远,转身看见那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三弟,他淡淡挑眉,徐徐步行,倒像是真的出来散酒意的。
走了半晌,才闻走在身前的萧晋淡淡开了口:“三弟可是以为,为兄是出来私会公主的?”
话落,却是良久沉默,便是早知这三弟不会轻易回话,他却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就似为了要趁机一吐沉寂心中已久的积郁一般。
萧晋说,三弟,此次父亲带你我二人入京面圣,行的,便是婚配公主之意。想来,你便是亦没有料到,公主放着萧家威名远播的萧少将军不顾,却是会对为兄青睐有加吧?
回眸,那总是淡然的笑意中,浅浅带上一抹苦涩:“我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般峰回路转——三弟,难道这便是世人所说的,老天垂怜?”
萧家,二子萧玉萧晋均为萧鸿将军原配所出,当年萧将军年轻丧偶,先帝念其镇守边关忠君爱国,将爱女福溪公主下嫁萧将军续弦,后生下三子萧寒。
子凭母贵,加之萧寒自幼文武双全出类拔萃,深得萧将军喜爱,渐渐萧家原夫人所出的二子便失了势。平日在府上已是不受关注,更何况到了京中,更是普通得无人问津。
要说这萧家兄弟间因此失和情谊疏远倒也没有,但是对这个素来高人一等得了所有殊荣的三弟,萧晋心中并不是毫无芥蒂。如今却是无意得了公主垂青,胜了兄弟一筹,这般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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